百子柜上的藥材名……
常蕓拒絕了余沐兒要來一同洗衣的提議,走向去往浣衣池的路上,一邊凝思回憶。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寢室里各個巫童叫苦連天的抱怨,吳莜突然一聲要求“安靜”的怒喝,還有余沐兒看著她擔憂地問著她是否還好的話語。
搖搖頭,她沉下心來,坐在了浣衣池旁的木凳之上。
想了想,她從懷里摸楚紙張和炭筆,開始記錄自己的記憶痕跡。
她本就視力驚人,又擅長觀察,片刻之間便從自己的腦海里提取出了一些片段,加以鉆研歸類,紙張上不一會兒就密密麻麻了起來。
“喲,小姐姐這么努力!”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伸了過來,一把就從常蕓膝上奪過了紙張。
“唔,我看看,人參、三棱、大黃、大棗、馬寶、三七、山姜、天麻……”牧之搖頭晃腦地讀起來,神色間蠻是好奇,“咦,你這里寫錯了!”
她恨鐵不成鋼地將紙湊到常蕓面前:“看看,是娑羅子,不是沙羅子!”說著,她從地上拾起一根樹枝,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寫下一個“娑”字。
常蕓一看,果然如此。
“你懂醫?”她皺眉問道。
“我有什么不懂的?”牧之大大咧咧地在她身旁坐下,也不顧及泥土弄臟了她簇新的粉色小衣裳。
“那這是什么?”常蕓問道。
“你說娑羅子啊,一種和胃止痛的藥材而已。”牧之輕描淡寫地說道。
常蕓默默記下。
“那這些又是什么?”她指指紙上的陌生名稱,繼續發問。
“欸欸!你是不是該尊我一聲老師啦?”牧之叫起來。話雖如此,她還是逐一解答,神色間只有得意,卻不曾無耐。
常蕓偏著頭,神色專注。
牧之微微抬起眼來,看常蕓如此模樣,心中微嘆一聲,斂了神色:“好了好了,今日就講到這里吧,說得本小姐累死了……不過,你們老師讓你們寫這個干嘛?”
常蕓眼前閃過易秉謙一手執杖、傲視眾人的樣子,冷然道:“他自有他的打算。”
牧之好奇起來:“那你們上課還做了什么?”
常蕓瞥她一眼,回道:“看病。”
“看病?”牧之興致更濃了,“快說說,黑霧變成了啥?”
常蕓皺眉——這妮子懂得確實還不少。她想起那繚繞黑霧幻化成那少女的模樣……別人認不出,她可認得出那是誰。
“人。”她慢慢地說道。
“人?”牧之猛地睜大了雙眸,驀地哈哈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鼓掌,神情間滿是張揚。
好不容易笑夠了,她才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低聲說道:“小姐姐你知道么,你們的容依院長多年前才入學的時候……也被這樣看病了一回。”
“哦?”常蕓皺眉。
“你說好不好笑,那個時候她的黑霧顯出的,也是個人!還是個少女!”
少女?
常蕓訝異。
容依院長她只見過兩面,一次是在暮云巫女的授帶儀式之上,一次是在靈會之上。那個總是溫言細語的女人……也患過心疾?
“那少女是誰?”常蕓問道。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像是料到她會這樣發問似的,牧之飛快地回答,還調皮地眨巴了幾下眼睛。
常蕓頷首,沒再多問。
兩人剛才還略顯熱絡的氣氛就漸漸冷了下來。
“啪嗒!”
突然,一個什么東西掉在了牧之的頭上。
牧之搖搖頭,那東西掉在了她肩上。
她定眼看去——
“啊啊啊!”
她猛地僵直了身子,發出驚心動魄的尖叫!
而那被她抖到肩膀上的東西——那個小小的綠綠的還蠕來動去的毛毛蟲——還心安理得地趴在她的肩頭。
“救我!救我!”燦若星辰的眼睛里立馬蓄起了淚意,她求助般地抓住了常蕓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洶涌大海中的一截浮木。
常蕓被她的尖叫刺得心煩,輕彈手指,那毛毛蟲瞬間消失在天邊。
牧之如釋重負,剛大大舒了一口氣,轉而又嗚咽了起來。
“嗚……好可怕……”
常蕓無奈。
孩子就是孩子。
“已經不見了。”常蕓僵著嗓子說道。
“嗚……可它爬過我的頭,還有肩膀……”
“……回去好生洗洗。”
“嗚……還是好可怕,好惡心……”
常蕓忍不了,伸出手猛地扣在牧之的頭上,重重地揉了兩下。
“不怕。”她硬邦邦地吐出。
牧之一愣,原本還在小聲啜泣的她止住了嗚咽,偷偷抬起頭來。從她的角度看去,還可以見到常蕓優美弧線的下顎,還有繃緊了的嘴唇。
她眼底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小姐姐……”她啞著嗓子喚了一聲。
常蕓看過來。
“以后……你要是在這個巫學院待不下去的話……如果那樣的話……我是說如果……你就,跟我走吧……”
待不下去?
常蕓皺起了眉頭。
“哎呀!我就那么一說!”牧之被常蕓的眼神盯得受不住,立馬跳了起來。
“我我我我走了!”
她風一樣地跑遠了。
常蕓看著她的背影,難得地彎了一下唇,重新拿起紙張,看了起來。
頭上,明月正圓。
錢丁走在夜色中,抬頭望月,只見一輪圓月懸在當空,月光好似比平素更冷。
他是同福酒樓的小二。近來得益于一年一次的巫學院入學儀式,酒樓生意好了許多,掌柜臉笑開花的同時,也把他累得腰酸背痛,深夜才慢悠悠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希望明天的生意沒這么熱鬧了……也讓他好好地歇一歇……
他嘆口氣,搖搖頭,只道這是不著邊際的幻想。
就算生意沒那么好了,他也要端茶倒水,擦桌攬客,怎么可能有歇息的時間?
“咣!”
突然,街邊一戶人家木門猛地從里打開,一個干瘦的人踉蹌著跌了出來。
那是一個看上去花甲年紀的老頭。
“鬼……鬼啊……”
他的喉嚨里滾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錢丁心中一驚。他本就心地善良,家有老父,此刻見到這一幕,就想上去察看情況。
可是,他還沒走到那老頭身邊,趴在地上的老頭突然爬了過來,伸出雙手,死死地箍住了他的雙腿。
“鬼……鬼……”老頭破爛不堪、又長又尖的指甲,狠狠地掐進了錢丁的肉里。
“老人家、老人家,請放手……”錢丁被腿上傳來的劇痛所震,連忙俯下身子,就想拉開老頭。
可沒曾想他剛一低頭,那老頭突然揚起了頭,正正地對上了他的眼睛!
“哈哈哈……詐尸,詐尸了啊!”
他似瘋似癲的笑聲,從他猩紅的嘴唇里洶涌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