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方,常蕓只在躍下的一瞬感覺到了一絲恐懼,繼而便是濃濃的戰意。
然而,不管她如何調節身形、調動巫靈,她仍然是抵不過那磅礴的重力。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仿佛變成了一個重約千斤的巨石,狠狠地往地面砸去。
要死了?
她有些自嘲地想到。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瞧見本已奔出老遠的拉草車停了下來,然后,一個急轉調頭,直沖她的方向而來!
毫不遲疑,甚至比之前逃跑的速度更快。
儼然……就是一副來接她的模樣!
她心中疑惑頓起,拼命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那推車之人的面龐。
就在這個時候,她心窩一疼,那股比之前還要洶涌的怪力猛地激射在身體各個角落,如同有人打開了她的天靈蓋,將滾滾巖漿倒入了她的身體!
啊,熱!
要熱死了!
恍惚之間,她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形迷霧懸在半空,那人沉沉對她低笑,口中說著“你啊你啊,非得以死相逼干嘛……”
話音剛落,她一直在空中胡亂撲棱的雙腿仿佛踩上了一塊堅硬的隱形巨石,她借力一蹬,身體便如有神力,竟然騰了起來!
剎那間,耳邊呼呼的風,身體里的熱浪,全都消失不見——她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就是自己那千萬次奔跑在山路上的雙腳,如今,竟真的乘風踏云,御風而行!
巨大的震動讓常蕓睜大了雙眼,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如癡如醉、如癲如狂地看著眼前快速變化的景象。
“哈哈哈……”
狂喜涌上心頭,她暢笑起來,眼睛亮若明星!
她的笑聲清脆動人,那個早已落地的守城衛呆呆地站在地上,抬頭間,似看到了天外飛仙,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而那輛拉草車,緩緩地停下,然后,再次調轉車身狂奔而去!
“想逃?”常蕓冷喝。
她無師自通,雙腿在空中大大交錯邁開,如若空氣有形,定會被她震得支離破碎。她抽出長劍,直直地往那推車之人而去!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臟瑟縮了一下。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那輛拉草車。
那個小小的、扎著白色頭衣的身影,那個一邊推著車一邊顫抖著肩膀的人兒,那個感覺到她的停頓而慢慢緩下身形的小孩,竟,像極了牧之……
一時間,過往的種種扯著風呼嘯而來。
為何每日都會來巫學院里,為何消息總是那么靈通,為何會看著她說那些奇怪的話……
種種疑惑,此時此刻,全都有了答案。
常蕓扯扯嘴角,想笑,卻是徒勞。
車停了。
牧之慢慢地轉過頭,小臉煞白,滿臉是淚。
“小姐姐……”
話還沒說完,一把長劍就抵在了她的咽喉。
夜深了。
常蕓走在巫學院漆黑一片的小道上。
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微微地喘著粗氣。
白天的一切似乎掏空了她的體力,讓她感覺到她現在脆弱得,仿佛跟普通嬰孩無異。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
她再次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白天那一幕。
熾熱的陽光下,空曠的大地上,一輛車,四個人。
她拿著劍,死死地抵住牧之的脖子。
曾經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女孩,卻在那個時候,哭得像個貓兒。
“小姐姐……”
“別這樣叫我。”常蕓手上用了力,劍尖劃破她的脖子。
“他要殺我,而你,和他是一伙的。”她的聲音很冷。
“不、不是的……”牧之哭道。
“不是?”常蕓笑了,“我自認為,我并不瞎。”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苦等了這么多天,等來的卻是這一出好戲。
而這好戲的上演者之一,卻是那個陪伴她數個清冷之夜的、那個總是露出兩個酒窩,喚她“小姐姐”的女孩。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箭毒發作仍一瘸一拐地趕來的守城衛。
冷笑一聲,她已下了決心。
可就在她蘊足力氣,馬上就要刺去的那刻——
“不可!”
那個躺在草堆上,傷痕累累、茍延殘喘的男人,卻吃力地坐了起來,一雙眼睛里血紅一片。
“你憑什么殺她!你知不知道……”
“白狐,別說!”牧之叫道。
“我憑什么不說?姑娘,我告訴你,你的命是她給你的!你以為那日在祭壇前就死了那老頭一人,而你還能安然無事是因為什么?她為了救你,被關進暗室里整整一月,你知道那里過的是什么日子?還有,你剛剛不要命地跳下來,她放著大好的撤退時機不要,居然想著回來接住你!她幾次三番想要救你的命,而你居然還想殺她?!”
他劇烈地咳血。
他實在想不通,這丫頭到底是為了什么!
明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卻獨獨怕這少女殞命!
常蕓沒說話。
她一雙黑眸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她突然記起那個月光盈盈的夜里,這個女孩也是這般淚意朦朧地看著自己,說著“跟她走吧”的話語……
她在這個時候才明白,原來那不是一句孩童的玩笑。
她放下已被鮮血弄臟的劍。
“你救我一命。我還你。”
常蕓轉過頭,看向狂奔而來的守城衛隊伍,聲音飄渺。
“你們走吧。”
“小姐姐!”牧之大叫。
“我不喜歡欠人人情。所以從此,我們互不相欠。”常蕓落下最后一句話,調頭往回走去。
她瘦削而筆直的背影,看在牧之通紅的眼里,卻好似永別。
“嗚……”她哭出聲來。
“荊棘!快去救青姐!”白驚宇忍著痛大聲提醒。
牧之抬眼看去,只見到那個守城衛面色鐵青地趴在地上,顯然是箭毒發作了!她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咬牙跑去,將守城衛拖回到車上。
“快走!”白驚宇喝道。
牧之最后看了一眼那個越來越小的背影,回頭,握緊了車把,用盡全力,向城外的密林逃去。
回憶到這里的時候,常蕓已經走到了容依院長的書房門口。
她微嘆一口氣,抬起有些酸痛的手臂,輕輕叩門。
“進來吧。”房內傳來一道略顯冷淡的聲音。
常蕓推門而入,將門仔細關好,看向冷眼看著她的容依。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院長對她流露出這般的神情。她不由得苦笑。
“院長大人,學生……”
話還沒說完,容依面色不虞地一拍書桌,喝道:“你就是這么辦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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