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星移很快就忘記了。如果不是再一次從惡夢里醒來,她以為根本就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夢里的眼睛還是那樣陰沉恐怖,說話的腔調卻那么熟悉,他惡狠狠的揪著星移的頭發,把她按在床上撕扯著她的衣服,一句話不說就撞入到她的身體里去。
星移是被痛醒的。窗外天還黑著,迷糊著耳邊回響著三個字:蕭律人。
她呼出一口氣,徹底清醒過來,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頭抵住了墻壁。伸手摸摸發頂,還是覺得疼。難怪會做惡夢。
只是,夢里的人怎么會是蕭律人,這個糾纏了她兩世的夢,和那個萍水相逢的人有什么瓜葛?
可能,是那晚的確太痛了,所以才留下了這么深刻的印象。星移仍然覺得懊惱,居然會做這樣的夢。
星移苦笑著,再蜷回去,怎么也睡不著了。緊繃的神經和身體都慢慢放松,她側耳傾聽。隱隱的聽著里屋娘沒有咳嗽,心總算舒服了些。大夫給娘開了三副藥,今天吃得差不多了,還得再去抓。暫時止住咳嗽也好。
她太知道一個家沒有母親的冷清和寂寞了。只有母親在,家才算是一個家。她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挽留住蘇媽媽的命,因為,她是如此地貪戀母親的懷抱和味道。
一直睜著眼,直到天亮,星移起身準備做早飯。先進屋看娘,她已經醒了,正偎在炕上,教文翰背書:“父母呼,行勿懶,父母命……”
文翰跟著蘇媽媽一句一句的讀,表情極其認真。見到星移,立刻雀躍著叫她:“姐,我今天背了好多弟子規。”
看來蘇媽媽精神的確是好多了。文翰聰明好學,可惜家中沒錢,上不起私塾。蘇媽媽倒是博學多才,只是家中貧困,身體不好,只能閑暇時才能抽空教上兩句。
一篇弟子規,教了半個多月了,還在開篇流連呢。
星移便笑笑,說:“文翰最聰明呢。”
文翰便得意的搖搖腦袋,說:“這是自然。”
一家三口都笑了。
蘇媽媽這才看著星移,有些歉然的說:“星移,這些天辛苦你了。”星移忙說:“沒事,只要娘病好了,我就開心。”
蘇媽媽讓星移坐下,說:“娘這一生,最虧欠的人,就是你爹。第二個,就是你。你一個姑娘家,卻從小什么都沒有,身外之物倒也罷了,我又沒能教你些本事。”
星移默然。她在想,如果這世,真的是蘇星移還活著,她的前景果然堪優。誠然那些所謂的本事都是嫁人的資本,可就算不嫁人,她也應當有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長。
這是重男輕女的結果吧。
好在她不是她。
星移怕蘇媽媽傷心,就說:“娘,你把我帶到這世界來,就已經是最大的恩惠了,說什么虧欠不虧欠的,我現在挺好。”
蘇媽媽笑了笑,寬慰的說:“你這孩子。”
星移才要做飯,就聽見門外亂哄哄的,一下子闖進來十多個人,將個破敗的屋子擠得滿滿當當。其中打頭的是個二十四五的男人,流里流氣,朝著星移說:“你爹呢?”
星移打量著她,問:“你是誰?找我爹做什么?”
那人哼了一聲,說:“我是你家李爺,你爹欠了我銀子,讓他趕緊出來。”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賭輸了欠下的。星移有心不管不問,卻怕他們動起粗來嚇著了蘇媽媽和文翰,只得壓住氣問:“我爹不在,去哪了,我也不清楚,這個家他從來就沒當過家,常常徹夜不歸。他欠了你的銀子,你去找他吧。”
那人哈哈的笑了兩聲,說:“笑話。找不著他,爺我怎么拿得回銀子。看你年紀不小,相貌也還過得去,父債子償,就拿你抵了債吧。”
眾人哄聲呼應:“是啊,這話沒錯。這丫頭生得多水靈,出手怎么也能多弄幾兩銀子。”
星移縱然生氣,也恨蘇老爹全然不顧家中妻女,可她也知道自己孤身弱女子,斗不過這些地痞流氓,寧可打發了他們了事,便問道:“我爹欠了你們多少銀子?”
“不過,兩百兩。怎么,你有錢還?”
兩百兩!星移一咬牙根。兩百兩夠一家人好好的生活一兩年的了,他就這么一擲千金都撒了出去,他真當自己是散財童子呢?
“沒有,我只有五十兩。這張銀票你拿去,剩下的,等我慢慢還。”
那人接過銀票,看了兩眼,不懷好意的笑道:“我說妹妹,費那事干嗎?跟著哥哥走得了,保管你吃的住的用的比現在強十倍。你爹那就是個無底洞,別說你家啥都沒有,就是有一座金山銀山,也早晚會讓他敗光的。”
星移強笑道:“這是我的家事,不勞你操心。”
“好吧。”他一收手,說:“既然你不聽,白費了爺的一番好心,我也不跟你白話。你爹借的可是高利貸,這利滾利,可是翻倍的往上漲。今天不還,到了明天后天,可就不只是一百五十兩的事了。”
星移氣得頭暈眼花,著實的無耐,道:“多謝提醒,我自會想辦法。”
“好啊,明個爺再來。”他說完,就大搖大擺的帶著人走了。
蘇媽媽在屋里聽得真切,又著急又害怕,聽著眾人走了,這才急急的問:“星移,到底出什么事了?”
星移只得說:“爹欠了高利貸,債主來討了。”
蘇媽媽一聽,便泣不成聲,說:“天啊,這可怎么是好?高利貸,我們拿什么還?”就算是砸鍋賣鐵,也還不上。難道真的要賣兒賣女不成?
蘇媽媽看一眼出落得如同花一般的女兒,雖然面黃肌瘦,美人胚子卻已經顯露了出來。這如果落到歹人手里,恐怕不只是做奴做婢那么簡單了。
再看一眼兒子,都快十歲了,還像個孩子,此時睜著一雙大眼,全是恐懼和憤恨。蘇媽媽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拽著女兒的胳膊,哭得像個淚人。
星移只是木訥的站著。她累,她絕望,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力挽狂瀾,將這貧病交加眼看就要下沉的船救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