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允看著自己手里這串,早已因經年累月的誦經摩挲,而變得光滑潤澤的佛珠,心覺溫暖,手卻固執的伸過去,欲要把佛珠塞還給好友。
“我很好,真不用,空明,你且收回去。”,這是好友師傅傳給他的遺物,自己如何能奪?
空明卻見不得這樣,隨即佯裝動怒,同樣固執的往后一退,撩起僧袍,徑直盤坐到紀允對面蒲團上,端起紀允剛剛給他倒的那盞茶,托在掌心輕抿一口,這才淡淡道:“若不認貧僧這友人,你盡可退還予貧僧。”。
“空明……”,還待再提,再堅持,結果看到好友的臉,紀允不由的苦笑。
罷了罷了,他們兩人之所以能成在幼時結緣成為好友,不也是因為,面前高高在上的佛子圣僧,其實也是如自己一樣的表里不一,如自己這般骨子里有很多相似的東西,所以才能志同道合成為好友的嗎?
就比如,同樣帶著面具,過著他們并不喜歡的糟心日子,就比如——固執……
為了好友低頭,好像也不是那么難,更何況對方做的這些都還是為了自己,紀允唇畔溢出笑容,刀削如玉般凌厲的眉眼,頓時都柔和了下來,伸手把佛珠收回,一圈圈虔誠的挽起,套在了手腕上。
空明見了,俊朗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無聲的淡淡點頭,隨即想起剛才自己做完晚課,從佛殿返回自己的小院時,在門口遇到攔路的角,記起剛才對方跟自己提出的莫名請求,空明的神色微動,眼底閃過戲謔與慎重。
“若谷,手談一局如何?”。
“大善。”,紀允欣然應允,伸手去拿棋子的時候,依舊如往常千百次與好友下棋一般,直接選擇了黑子,畢竟像他這樣內心黑暗的人,如何配得上那光明的潔白呢?
什么是朋友,朋友就是最了解對方的存在。
空明見狀,不由的笑了,雙手合十,嘴里道了句,“阿彌陀佛。”,惹得紀允搖頭,只比了個請的手勢,戲謔道:“大師先來。”。
大師空明也爽朗一笑,嘴里只道善哉。
一時間,檀香裊裊的靜室內,就只剩棋子輕輕落于棋盤的聲音。
沉默中,直到空明開口,“若谷,近來可是有什么舒心之事,貧僧觀你眉間的郁色減了不少,目光不見往日的深沉,若谷……”。
想著角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想著角的鄭重請求,說實話,這樣的勸解,讓他這個當和尚的人,很是有些難以啟齒呀!
若不是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好友,他也怕他誤入歧途,你當他好好的放著高高在上的佛子不做,跑來當勸人的長舌婦?
這個世間,不是誰都有這個榮幸的好吧?即便是當今帝王,他也是相見就見,不想見就呵呵噠。
紀允將將落下一子,聽到對面好友話里有話,他頓了頓,抬頭挑起星眸上修長的劍眉,“空明這是何意?”。
佛子空明難得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道:“角很擔心你……”。
“擔心我?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話到此處,一開始還沒有發覺異樣的紀允,是在看到好友面上的奇異神色后,驀地心念電轉間,聰明如他瞬間就了然了,了然過后,紀允的臉上突生起一絲懊惱與無奈。
想著自打江州一路歸來,自己手下明里暗里的勸諫,各種奇怪的神色,最后到角忠心的諫言,后被自己一把給撅了回去的事情。
本以為自己那樣的態度,他們也不是蠢人,應該能明白自己表達的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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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紀允所有的好涵養,在這一刻真的很想破功。
他像是有斷袖之癖的人嗎?啊?
還有角那個笨蛋!他不能因為,在成為自己暗衛之前世家子的出身,因著自己看多了各種陰暗,就懷疑自己也身染怪異毛病了吧?
好吧,雖然他承認,自己不僅是身染黑暗,他就是泡在黑暗里浸潤透了的存在,可是,他很嚴肅的表示,自己真不是斷袖,連上輩子身為太監的時候,他都不是!
心里氣惱,不過在想起事件的另一位主角的時候,紀允還是不由自主的溫柔笑了。
這一笑容,瞬間晃的眼前的空明有些恍惚。
可憐他堂堂一睿智的佛子,先前是真不信角的關心則亂,結果眼前的好友笑的如此額,蕩漾?燦爛?這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評估呀!
“若谷,你不會是真的?”。
“呵呵!什么真的?什么假的?”,紀允瞬間給氣笑了,“空明,你可是高高在上的佛子,怎能生出如此凡心呢?要不得,要不得!”,打趣的音調脫口而出。
空明聞言,表情瞬間破裂,不可置信的看著好友,聲音都在抖,“若谷……”。
完鳥,怕是真的完鳥!
好友都會諷刺自己了,看來角說的問題很有可能是真的,不僅是真的,興許問題已經大發了呀!
面上佛光普照,沉穩慈愛,光芒照耀四方,內心卻住著只逗逼,實為話癆的年輕佛子圣僧,馬上就有要破功的趨勢,他那修煉了近二十年的面具啊……
跟角不方便說的話,紀允最后還是跟好友空明說清楚了事件的起因經過。
當空明知道,好友這是故人相遇,對方絕對不是他那群手下所以為的身份后,雖然紀允沒再說出,肖雨棲的具體身份以及是男是女,空明卻只喧佛號不再過問,倆人又繼續下他們的棋,品他們的茶去了。
只可憐守在外頭的角,這位曾經的武學奇才,這位被家族牽連的幾乎是九死一生,在絕望關頭,被紀允機緣巧合救下后便發誓,誓死跟隨,只求跟著紀允報仇的角,正在為自家主子急的團團轉。
他這位英明神武的主子,合該如天上的神明一樣高高在上,不染塵埃,便是這個世間最好的女子都配不上,更何論是男人?
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一個低賤的人,來玷污了自己的主人,一絲一毫都不行!
這是偏執狂角,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同年年底,沉寂已久的南黔,在紀允的多方周旋日夜操勞下,終于說服了身為左相的恩師,與其早就達成協議的太尉一起,不惜以東西兩場深入人心的威視,迫使南黔朝廷達成統一,哪怕是明面上的統一。
在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南黔七年,元月初一的日子,朝廷下令出兵北伐,收復河山。
當這個北地人民期盼已久好消息傳來時,北地曾經被拋棄遺留的臣民們,一個個歡天喜地,用比迎接新年還要喜慶的歡呼,暗地里紛紛奔走相告,激動慶祝,熱淚盈眶……
葫蘆谷得到消息的那一晚,肖文業等從黃茂城逃出來的將士們喝了一夜的酒,仰望著頭頂的夜空,一夜睜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