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雖然不在京師,天啟三年的會試,依舊由吏部主持,在京師照常舉行,朱由校在南京都在忙于處置各種政務、陰謀,也不知道詳細的情況。
只是在回京的路上聽王朝輔說,自朝廷推行西南新政以后,會試中南北學子的競爭一年比一年激烈。
會試結束不到一月,京中還在籌備等天啟皇帝回去以后的殿試,從這次會試及第的學子們中角逐出金榜名錄。
會試剛過,殿試還沒開始,參加八月份天啟三年鄉試的江南學子們,就已經三三兩兩的聚齊到一起,趕路赴京。
特殊情況特殊辦事,也是為拉攏這新一批的士子人心。
朱由校特下恩旨,令地方官府為進京趕考和自京返鄉的各地學子們,額外安排出一條官道,并且為一些盤纏不足的士子提供食宿安排。
在官道的兩旁及路口交叉處,要設置官府的哨臺,沿途保護士子們的安全,一旦考學士子赴京或歸鄉中出了什么事,都要拿地方官員試問。
這道恩旨一下,新科士子人心歸附,官員們反倒難受了,就連地方駐軍也被調動,沿途設卡。
還有的人更是絕,得了兵部的許可,直接動用駐軍開始地毯式清剿賊匪老巢,還有歷年的逃兵,也都一并遭到清算與核查。
朱由校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的安靖景象。
大軍返程的路上,也常能見到三三兩兩的來往士子。
連朱由校也不得不感慨,無論其他人怎么宣揚,這天底下,想要做官的人到底是不在少數,老百姓可能很容易受到蠱惑,可他們不是傻子。
山東,濟寧,穿城官道兩側。
五六名進京參加今年八月鄉試的士子在此相聚,各見面后,都是拱手作揖,做足了漢家禮儀。
“真所謂一見如故,在下陳明遇,紹興府撥貢北直隸永平府,應順天府鄉試赴京。”
“在下姓馮,名敦厚,祖籍嘉興,國子監生。”
兩人拱手,彼此道了失敬,方攜手共進,走在官府專為士子南北往來準備的官道上,看著往來的各地學子俱都言笑開懷,也是大為感慨。
“敦厚兄,而今世道不同了,朝廷重視科舉,當今皇帝敢破祖制,為民造福!我等可算是有了出頭之日!”
“來年殿試,你我二人,可都要金榜題名才是!”
陳明遇說著,粗喘口氣。
這南北往來趕考的事,對他一個常年居家苦讀的士子來說,實在是件辛苦的事。
和他一樣,同行的這批士子,身材都不怎么壯實。
馮敦厚深以為然,覺得肚子餓了,便就轉身取出一個白饃交給他,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個,邊啃邊道:
“你們還記得兩年前曾大罵閹黨當權,民不聊生的那位路振飛嗎?”
他吊了半刻胃口,見眾人紛紛側目,才是冷笑說道:
“他去西南講學不滿三載,居然提前補缺,到南京新設的參贊機務院擔任樞密閣知識官了!”
“據說路振飛如今在軍機大臣王公門下做事,可謂風光無限啊…”
馮敦厚這語氣,多少含著些許的嫉妒和不甘,話中王公,自然就是盛傳不拉幫,不結黨,深深為皇帝倚重的王在晉。
王在晉先奉旨清查北直隸倉儲,又奉旨在北直隸皇莊推廣番薯,如今更是得了天啟皇帝的首肯,留在南京任參贊機務院總理大臣。
皇帝對其的信任,由此可見一斑。
“這有什么奇怪!”
周圍五六個人,都是儒生裝束,拿著隨身攜帶的各種吃食,邊走邊吃,有人直接喊道:
“當今皇帝將南直隸分為金陵、江北二省,在南京增設參贊機務院,由王公擔任總領大臣,天下沒有人不服!”
另外一人點頭,也道:
“南京改制,一大批*****沒了官位,參贊機務院和兩省官員稀缺,自然要從西南講學的人中擇優補缺。”
“這不算什么事,我早就猜到了。”
“據說參贊機務院的樞密閣大臣,都有入閣的舉薦名次,只要陛下首肯,就可直接入閣!”
“真的假的…?”
有人隨即高喊。
“在下不才,有詩一首,正詠此事,各位聽聽。”
這士子穿著綠色儒生裝束,清了清嗓子,然后說道:
“圣朝特旨改南京,金陵江北空出世,南巡隊伍下江南,行宮安排新國事。朝會獨斷,定議新革制,朝里朝外,打點舊日文章。”
說到這,這士子沉思半晌,忽地又道:
“當年周某我,慚愧入東林,今日翻思吃國糧,為君憂,非是一朝改制,實為痛改前非!”
“哈哈哈哈!”
眾士子聽了后面的溜須拍馬,個個都笑得東倒西歪,馮敦厚與陳明遇相視一笑,也都不說話。
他們也是趕考人,自不能免了這份俗。
這天底下,沒幾個人清高到不想做官的,當然,做什么地方的官就另當別論,做大明的官,光耀門楣,這是他們的畢生追求。
可要是如范文程那般做蠻夷的官,那就是遺臭萬年了!
一位年過四旬的老年儒生,不知是被眾年輕士子觸動了哪根神經,一手撫須嘆道:
“一幫小娃娃,都在笑什么呢?人各有志嘛!”
“當朝的次輔顧大人,不是也急流勇退,為反對改制自請歸鄉了?這就是常人難有的氣節!”
這老儒生說的,就是閹黨大員,當朝的內閣次輔顧秉謙,因為南京改制而自自請歸降養老的事。
這件事,當時的確在官場、民間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錯,確是氣節!”
陳明遇吃干凈手中的白饃,也不知是認可還是什么意思,他轉而放棄這個話題,朝眾人笑道:
“諸位赴京以后,便就與我與敦厚兄尋家客棧,高朋滿座,各言其志,我等或欲生財進寶,或欲為知州縣令,都可暢所欲言嘛!”
“好!”
眾人答應幾聲,順著官道就朝濟寧城里走。
正在這時,后方傳來一陣哄鬧,他們轉頭看去,都是震驚異常,只見遠處正升起大明龍旗。
御前勇衛營的一隊騎兵被劉元斌率領著提前趕到濟寧,督促當地官府驅散了路上行人,便于官道兩側列隊迎候。
眾人互相對視,眼疾手快,搶了個靠前的位置,當即就把趕路赴京的事放在一邊,做起了觀看的打算。
畢竟,人生在世,除殿試能近距離接觸皇帝以外,鮮少有什么其它的機會再能看見。
而且也不是誰都有信心,參加了今秋鄉試后,也能在天啟四年的會試中脫穎而出,得以參加殿試。
對很多人來說,殿試的舉人出身,依舊是遙不可及的至高榮譽,如那名老年儒生,更是伸長了脖子。
他年過四旬,還在參加鄉試,他心里明白,殿試被皇帝欽點為舉人,這對他來說,也許根本就不可能了。
在各種情緒的議論聲中,一身金色甲胄,騎著高頭大馬的朱由校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凝眸掃視眼前,從陳明遇、馮敦厚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便就稍緊馬韁,當先進了濟寧城。
城門處,地方的知府、知州、御史等官員,俱都在列,恭敬的侍候門外,靜待大軍穿濟寧而過。
勇衛營的騎步兵緊隨在他們的皇帝身后,虎目不斷望向周圍人群,渾身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