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剛到內閣簽押房值班的韓爌屁股還沒坐熱,就見門外急匆匆來了一名乾清宮的小牌子。
“閣老,陛下召見!”
聞言,韓爌渾身一顫,該來的還是來了。
約莫小會兒之后,朱由校目光炯炯,坐在西暖閣的寶座上,看著下面須發皆白的年邁首輔,淡淡問道:
“閣老,四川監生錢漢大鬧都察院及科道衙門,可是聽說過了?”
韓爌早在兩月前劉宗周來找他商議對策時,便就知道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樣想著,他正要起身回話。
卻聽朱由校在上面輕聲一笑,道:
“閣老不必起來了,朕賜坐于你。”
“謝過陛下…”韓爌施然一禮,道:“回陛下,臣今晨才聽說此事,正打算在內閣與諸位同僚商議此事。”
“那閣老說說看,這個錢漢如何處置為好?”朱由校目光閃閃,饒有興趣地自言自語起來:
“都察院是太祖皇帝設置的司衙,職權很重,大鬧都察院衙門,卻是不能輕饒。”
魏忠賢在一旁聽著,天啟皇帝這番平平無奇的話,卻叫他心中一驚,不敢輕舉妄動。
韓爌官場沉浮這些年,又活了大半輩子,早已是個人精,自然聽得出來,朱由校這一問是個坑。
韓爌沉吟片刻,嘆氣說道:
“陛下心中早有答案,為何還要來問臣?”
朱由校嗬嗬一笑,翹起嘴角,追問道:“哦?那你來說說,朕的心中想著如何處置這名監生?”
韓爌直接說道:“若臣向陛下建議殺錢漢,便是與天下士子作對。”
“可若是諫言饒恕錢漢,他大鬧的可是都察院衙門,這又讓都察院的同僚作何感想,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韓爌說到這里,伏跪在地道:“老臣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置,還是…依律查辦吧,這樣也能說得過去。”
朱由校聽完,臉色變了又變,笑道:
“你這個老滑頭,倒是把朕的心思琢磨得透徹!”隨即,又看向一旁恭恭敬敬站著的的魏忠賢,道:
“這個本領,你和他可不相上下!”
韓爌沒有說話,魏忠賢卻是連忙賠笑:“陛下過獎了,老奴只知侍奉陛下,對這些朝堂之事一概不通呀!”
不得不說,魏忠賢這副臉皮用來對付文官們,的確是個絕招。
其實這次錢漢鬧出來的事,還有天下間士子們的鬧騰,完全都在朱由校的掌握之中。
甚至于,一定程度上就是因為朱由校對去年秋闈廠衛稟報的東林結黨營私之事睜只眼閉只眼,才出現了今天這樣一個天下沸議的局面。
不過這樣的局面好啊,這樣的局面,朱由校這個做皇帝的是最高興的,這是個讓朝廷重新洗牌的機會。
朱由校靠在臥榻上,示意韓爌把椅子搬的離自己近一點兒,翹起二郎腿說道:“錢漢的事,朕自有計較,倒是朕聽說,他這次在都察院鬧出的亂子可不小。”
“這要是錢漢一人鬧事,也就罷了,可這是天下士子的眾議,朕可不能坐視不理。”
說完,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賢。
后者心如靈犀,張嘴說道:“陛下,老奴早就聽到風聲,錢漢揭帖上說的事,老奴也有所耳聞。”
“哦?說來聽聽。”
“回陛下,錢漢揭帖上指訴同考官李元薦利用職權之便,為門下學生牟取私利,陛下請看,這是本次會試的金榜名錄。”
朱由校微掃過一眼,有些驚訝地道:“這名單上為何各地貢生占據了半數,莫非是其余人學藝不精?”
魏忠賢搖頭,冷笑:“陛下,其實除了李元薦,有一個同考官叫鄭我樸的,早就動手了。”
“三個月以前,鄭府的正廳上就掛了一副鳥籠,鄭我樸養了一只黃鳥,凡有人來求關節,他就故意當著眾人逗弄黃鳥,時時盼顧。“
“逗弄鳥時,鄭我樸又要大聲訓斥下人,要他們好生喂食喂水,清掃鳥籠。”
這個事朱由校倒是真的沒聽過,頗感興趣地讓他繼續說下去。
魏忠賢看了一眼悶頭一聲不吭的韓爌,然后得意的瞇著眼兒,道:“陛下想,去鄭府求關節的貢生們見他這副樣子,有幾個會不詢問一番關于鳥的事?”
“這一問,鄭我樸就好生吹噓他這黃鳥,說是從何處何處千金購得。那些貢生都是眼尖的,自然心領神會,將大把大把的銀子往鄭府送!”
朱由校眉頭微蹙,頗有警告意味地道:“魏忠賢,這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科舉的同考官,朝廷大員,豈能如此貪腐?”
魏忠賢自然明白,這是天啟要他表露忠心,忙山呼叩拜:“陛下在上,老奴不敢有半句假話!”
“若是陛下不信,可叫親信前往鄭府,一查便知!”
“況且此時在香河附近,這件事都已在民間傳遍了,陛下不信老奴,難道還不信天下間的悠悠之口嗎?”
這說話的口吻,還天下間悠悠之口,魏忠賢,你這是跟那幫東林黨學壞了啊!好家伙一句話就自己代表天下人。
朱由校心中嗤笑,面上卻異常嚴肅,想了一會兒才道:“既然如此,這趟差便交給北鎮撫司了。”
“傳詔,叫許顯純帶人去香河,查查那個養黃鳥的同考官!”
語落,朱由校又望向韓爌,促狹笑道:
“閣老以為如何,可還順心?”
韓爌哪敢有絲毫的不情不愿,也是趕緊說道:“陛下圣明,老臣無異議。若此事為真,便是朝廷開科取仕以來一大恥。”
“的確,出了這樣的事,是朕用人不明,希望這只是民間謠傳!”朱由校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近日京中傳言霏霏,連朕也聽說不少,金榜上是否有個新科進士叫做龔念貞的?”
韓爌微做思量,即道:“回陛下,確有此人。”
“那此人的舅舅,是否在朝中為官?”
韓爌這才一驚,顫顫巍巍道:“回陛下,龔念貞的舅舅現為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正四品官。”
朱由校冷笑一聲,果然是都察院,東林黨的老地盤!
“那就錯不了,民間盛傳這個龔念貞仗其父在朝中為官,提前得知試題才中進士。”
“魏忠賢,給朕查查他。”
這種事魏忠賢最為擅長,當即笑瞇瞇說道:“陛下放心,老奴定會讓東廠徹查此事,不放過一個違法亂紀之人,給天下間的寒士還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