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鎮您走好,用不用小的派人去送送您?”
賀人龍嘿嘿笑著,點頭哈腰的將太原總兵高業送走,然后才是轉身看著身邊一個百總,說道:
“你且回去,將他們全都叫醒,趕快來這守倉。”
百總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不一會兒,約莫八百多人從南面走來,與之前不同,這群官兵個個都是龍精虎猛,渾身透著精氣神。
這些人,便是賀人龍的部下了。
天啟二年兵部查驗各地兵冊,賀人龍按一千零五十人的數額報上去,和其他人一樣,他也吃了空餉。
當然,在眼下這個年頭,不吃空餉才是稀奇,地方衛所的將校,幾乎沒有人不是虛報數額。
賀人龍多報了一百來人,相比其他千總們,這實在不多。
由于朝廷近幾年沒怎么拖欠糧餉,多出來這一百多人的兵餉,賀人龍也就是用來豢養家丁了。
賀人龍現在是千總,手底下的家丁人數也不多,二十幾人罷了。
同樣的例子,那個被高業訓斥喚做范紹升的千總,部下五百多人,卻是報了一千一百兵的足額。
相比于賀人龍,他吃的空餉才是嚇人。
范紹升、賀人龍,都是太原總兵高業的直系下屬,除了他們兩個,太原城內還有十幾個這樣的千總。
十幾個千總,每個人都虛報了兵額。
這些情況,作為總兵官的高業不是不知道,可他卻根本管不了。
這種事無論文官武將,要么早就知道,要么就也是虛報了數額,基本每個人都是“同黨”。
真一板一眼的查起來,整個太原的大小官兵將領都要懲處。
更何況說了,就連他這個太原總兵也沒什么辦法,天啟二年高業向兵部報上去的太原屯守兵力有兩萬四千人。
這個人數已經令兵部非常不滿意,但尚可接受。
就算是這樣,高業也還是虛報了不少,他手下的實際人數只有一萬八千多,這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在去年臨時找的老弱病殘來充數。
這不是高業的過錯更不是賀人龍的過錯這是地方衛所體系趨于崩潰而造成的惡果。
從把總到千總,再從千總到總兵官他們是根本沒有什么能力去影響這個情況的。
如果局勢不得到改變情況只會繼續惡化下去。
這樣再下去大約十幾年,就會達到歷史上崇禎年間的那個地步地方官兵的人數乍一看上去很多,兵冊也都是足額。
可真正鬧了流賊時就知道基本上全都已經空了虛報已經到了比現在眼中數倍的時候了。
崇禎年間的地方軍備虛空到什么地步?
流賊在中原一帶攻城掠地,一座本該至少八千多官兵守備的縣城,實際上能作戰的人數不足三千。
這三千人,青壯更是只有半數。
一座大型州城按理該有數萬披堅持銳的官兵戍守可流賊攻城時,也就幾千的老弱病殘。
這樣的人數,面對如動輒數萬,眾至十余萬,潮水一般的流賊就算官兵都拿著刀槍,就算流賊都是草叉、棍棒那也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所幸,現在局勢還有逆轉的可能。
朱由校在朝堂上騰出手來就要開始對地方上的情況進行一個整改了。
派朱燮元到山陜擔任總督,除了為來日的災荒做準備主要也是要查清各地虛報的兵額整頓軍備裁舊換新。
賀人龍聽說明天一早山陜總督要來糧倉視察的消息以后,那是興奮得一宿都沒睡著,據說整夜都在帶人巡邏,生怕出了什么差錯。
他是興奮的沒睡著,朱燮元卻是根本沒有任何睡意。
總督府偏房中,朱燮元與太原知府祁敬威隔著茶幾對坐。
除了他們二人,還有幾名本地官府的官員落座,祁敬威指著擺在桌案上的一份公文,蹙眉說道:
“糧倉的事情已經吩咐下去了,高總兵連夜撤換了把守糧倉的千總,應該是不會有什么問題了。”
朱燮元點頭,問道:
“前后把守糧倉的都是誰?”
這時,一名負責交接的官員回道:
“之前的叫范紹升,已經被高總兵打發去守馬棚了,現在這個叫賀人龍,聽說打仗是把好手。”
“總督大人,是不是…嚴懲范紹升,以儆效尤?”
朱燮元雖然是文官,但他比誰都要明白武將和士兵的心思。
在遼東的時候,七大邊鎮總兵都叫他治得服服帖帖,連姜氏一門對他也不敢有絲毫的不遵不敬,更別提這些地方上的小兵小將了。
朱燮元眼眸微動,心中知道,眼下自己剛來,立威不是最好的選擇,主要是要收復人心。
想到這里,他搖頭說道:
“現在還不行,你去馬棚給那位叫做范紹升的千總傳個話,就說蒙山里藏著一窩子山賊,叫他去帶兵剿了。”
“如果順利剿賊,本督許他功過相抵。”
文官們都不明白朱燮元這樣做的用意,但想著后者先督西南,后督遼東,這樣做肯定有其道理,也就沒有多說,紛紛點頭。
“你們都要記著,百姓們前來當兵,不過是為了謀個活路,官府的過錯,不要強加到將校頭上。”
“地方上的軍備廢弛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是歷朝歷代遺留下來的問題,收拾人心,才能出奇制勝。”
朱燮元說到這里,起身說道:
“現下朝廷對于糧餉一向是月月按時發放,如果處理得當,整頓衛所的進程會很順利。”
“要是逼迫太急,造成兵變,可就得不償失了。”
眾官員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朱燮元發覺天色已亮,心中嗟然一嘆,自己又是一夜沒睡,他甩了甩頭,微微一笑,負手道:
“都陪本督出去走走,順道視察一下如今太原城中。”
“他嗎了個巴子,高業也太不把咱們當人看了!”
范紹升坐在軍帳中,滿臉皆是不服不忿。
一名家丁也重重嘆了口氣,道:“別說了,高業一向是許自己吃肉,不許咱們喝湯的主!”
“這次糧倉建成,也有咱們弟兄一份功勞,他找了這么個由頭,就直接把咱們踹走,不就是想獨吞了這份功勞嗎!”
范紹升的臉上陰晴不定,道:
“還不知道這次那個山陜總督會如何處置咱們,我已想好了,要是懲處太過嚴厲,我們干脆就上蒙山落草!”
“落草為寇,打家劫舍,總好過在這軍營受這鳥氣!”
聞言,有家丁忽然想起什么,道:
“懸啊,看來要早做打算了。朱燮元在西南和遼東都有威名,上次督七邊帥出關,一路軍規極嚴,聽說就連山海關總兵后來都被處死了。”
“高業他添油加醋的往上一報,我們可就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