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沒想到事情會朝這個方向發展,這個王保好像是腦子不太夠用,這種事能不能抵他逾期不至的罪過不提,這不是得罪人嗎。
得罪的還不只一個,徐壽輝還有大同東路的將領幾乎全被他得罪了個遍。
如果這事是真的,大同的將校和百姓都會對這位薊州大帥有所微詞,孫傳庭心中活絡開來。
本來,他是想著借機殺兩個人以立威,卻沒想到,撞進網里的是條大魚。
“督師!”
徐壽輝氣鼓鼓望向孫傳庭,說道:“你要為末將做主啊,蔚州匪賊早讓我清剿干凈,這王保他殺良充功可是大罪!”
孫傳庭淡淡問道:“王保,方才這些話,可都是真的?”
雖說事態發展有些出乎意料,但王保卻也不蠢,這種時候要是直接招了,五個腦袋都不夠砍。
他強自硬撐,笑道:
“督師是明白人,現今各地哪還有沒有丁點匪賊的,本帥也知徐總兵礙于面子,可卻不至于如此污蔑我吧?”
孫傳庭笑了笑,看不出傾向于哪方。
“按王大帥這意思,是說徐將軍和韓守備作假了?”
王保卻是搖頭,說道:“本帥可沒有這么說,只是他們二人礙于顏面,對我無理取鬧而已!”
“本帥今日心情不錯,大人不記小人過,這事過去最好!”
徐壽輝一聽這廝厚顏無恥的話,差點直接拔刀。
“你——,這事兒過不去!”
“督師,還請派遣督標營前往蔚州焦山,如若蔚州守備府沒有焦山農莊名冊,或是在蔚州境內看見了一個賊寇,我向王大帥跪下磕頭認錯!”
王保一聽,呦呵,這一個小小的大同副總兵,這是打算跟本帥杠上了,他也硬氣起來,冷冷一笑:
“徐將軍,本帥在薊州與東虜作戰時,你只怕還是個養馬的馬夫,本帥說你蔚州有匪賊,那便是有。”
“人頭都在這了,本帥也沒說是你的罪過,這點事還沒完了?”
孫傳庭面對二人針鋒相對的氣勢,心里委實笑開了花,面上卻是鎮靜如常,做起了和事佬。
“此事到底如何,還是派本督的標營前往蔚州,一探究竟。”
薊州兵行軍遲緩,所以五日才從蔚州抵達大營,孫傳庭派遣精銳督標營,騎馬并驅,第二日就抵達了焦山。
時值下午,焦山腳下,已成一片焦土。
薊州兵屠戮了在此居住的一整個村落,數百百姓,臨幸將所有東西搶掠一空,并付諸一炬。
三個督標營的秦軍士兵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得出來。
一人緩緩牽馬踏入村莊,第一眼便見到一個大坑,坑中全是被燒得漆黑的尸體,令人觸目心經。
三個秦軍士兵互相對視一眼,為首那個把總猶豫了片刻,目光閃爍道:
“此處,原本應該是一處村莊…”
另一人也道。
“是,看起來徐將軍和韓守備說的不錯,那王保逾期五日不至,自知身犯重罪,便行此殺良充功之舉,意圖蒙混過關。”
“殺良充功…”
有個秦軍兵士有些不可置信,繼而咬牙切齒道:“官軍為護衛百姓而設,怎能對手無寸鐵的百姓下手,這還是人?”
“行了,去收集罪證,把該做的做了,多余的話不要說,下有督師,上有皇帝,輪不到我們操心。”
把總冷冷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三人抬眼望去,各自步入村莊。
曾經本為百姓樂土的村莊,此刻全然盡剩殘垣斷壁,到處冒著烏煙,遍地皆是焚燒不盡的軀體。
沒有人想象得到,以往只能在遼東見到的場景,現在他們卻在關內見到了,而且是這樣的令人作嘔。
越是接近那個大坑,三人就越是不敢去看。
他們自榆林參軍,追隨孫傳庭南來北走,自詡早已熟悉這種場面,但他們顯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有些人的喪心病狂。
眼前,是一個堆放死人的大坑。
這樣的大坑在這個焦山腳下還有幾個,最為觸目驚心的,是坑中尚有一些出世不久的孩子…
三名秦軍戰士,皆是渾身一顫。
他們并不知道,在歷史上的崇禎年間,天下大亂,這樣的場景已不再限于遼東,比比皆是。
屆時,人命如草,中原大地十室九空,官軍則被流寇戲耍得團團轉,疲于奔命,能戰的那一部分人一個接一個的戰死。
剩下的,就都是如今薊州兵這樣的人。
把總望著幾名緊緊相擁,死在坑中的孩子,攥緊拳頭,強忍著心中沖動,恨恨道: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居然連孩子都不放過。”
這時,一名秦軍士兵轉身,道:“把總,我們回去吧,蔚州城守備府沒必要去了。”
“沒錯,我們這就返回大營,將焦山腳下發生的事轉述督師!”
把總說道:“不,守備府還是要去,而且要立刻去,沒有名冊,拿什么做證據,憑我們三個的一面之詞?”
其余兩人對視一眼,只好點頭。
“走,去守備府!”
“無論如何,名冊必須要拿到!”
兩日后,孫傳庭緊緊攥著手中的名冊,聽著三人的轉述,沉聲問道:“你們說的都是實話?”
三人對望一眼,把總出面道:
“回督師,屬下以性命擔保,焦山腳下原有一村莊,數百居民,全數為薊州兵馬所屠。”
其余兩名兵士也道。
“督師,這是殺良充功!”
“那坑里還有襁褓中的孩子啊!”
徐壽輝一顆心落了地,冷冷一笑:“王保身為薊州總兵,逾期五日不至,殺良充功,二罪并罰,罪在當斬!”
“還請督師將王保正法,以肅三軍!”
余的將領也都是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殺良充功的人不得到妥善處理,其余的人很可能會紛紛效仿。
到了那個時候,官軍約束不住,軍規成了擺設,百姓對官軍的信任程度也就會越來越低。
低到一個地步的時候,就會出現歷史上那樣,孫傳庭出關作戰,百姓卻幫著流寇的場面。
一旦失了人心,大明也就是完了。
孫傳庭以掌擊案,怒道:“傳本督命令,帶薊州總兵官王保!”
王保被押縛上前,卻是沒有丁點悔過之意,仍舊是對著孫傳庭冷笑不止。
“孫傳庭,我告訴你,我薊州數萬大軍就在城外,你敢動我一下——”
“動你,你敢怎么樣?”
張萬邦再也忍耐不住,起身說道:“我就不信,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在大同城鬧事!”
言罷,他環視座下薊州各個兵將,被掃視到的人,無不是垂頭或后撤半步,張萬邦的威名,畢竟不是虛的。
張萬邦坐在原位,冷哼一聲,道:
“今日我將話放在這里,薊州總兵王保滔天大罪,罪在當斬,督師要如何處置,我都沒有一句怨言。”
“誰要是敢與朝廷法度過不去,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孫傳庭這才起身,環視諸將道:
“薊州總兵王保逾期五日未至,在蔚州境內殺良充功,屠戮焦山百姓八百余人,證據確鑿,罪無可赦。”
“斬!”
王保這才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孫傳庭——”
“你就算有尚方寶劍,可我是薊州總兵,九邊大帥!你無權斬我,我要直奏陛下,治你擅殺總兵之罪!”
孫傳庭知道,自己是無權處置。
但現在人心已齊,若不斬此獠,前功盡棄,況且這個王保的確兵事不通,罪過甚多,論罪該斬。
但是出師未曾,先斬大帥,還是越權先斬后奏,這個消息傳出去,一定會有人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