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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五年三月十二日,也就是朱由校微服出宮后的第三天,京師大朝。
這種大朝是永樂年以來的定制,每三月一次,比平日朝會更為正式。
萬歷四十七年時,朱由校繼位罷撤常朝及日講,大朝也就不再舉行。
恢復常朝以來,這算是天啟一朝的第一次大朝。
內廷各宮局監,京衛有司,天子親衛各司天還不亮就起來到處忙活,順天府、五城兵馬司眾衙門盡是早早管控了京城街巷。
這都是為了避免在大朝當日出事,影響大明的威嚴。
他們誰也想不到,大朝的前一天晚上,朱由校還微服出宮,見了一名喚做袁寶兒的桂春坊歌妓。
相比于皇帝的優哉游哉,大臣們就叫苦不已了。
大朝非常重要,這天文武百官及有司屬官,都得從四更天起身一直忙到太陽日出。
這還不完,接下來要有繁瑣的大典禮節等著他們。
照例,這日宮人們在殿前齊奏丹陛大樂,直殿監從皇極殿到大明門設駕鹵薄,甬道兩側也環列大漢將軍及天子親衛有司。
“嗚嗚嗚…”
“咚咚咚…”
群臣自甬道上殿時,承天門上霎時鐘鳴鼓響,旌旗飄蕩,獵獵作響,由勇衛營親軍校尉打開大小三座朱紅鐵門,列隊在外,以示通達天下。
朱由校端坐在九龍御座上,受文武百官及在京番邦使臣拜賀。
“參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參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朱由校輕“嗯”一聲,道:
“賜茶。”
一批小閹端著早就煮好的茶水分發給殿上眾臣,眾臣喝完以后,再次山呼。
“臣等謝過陛下——!”
山呼過后,宮局再奏禮樂,群臣們則在宮局樂聲中依次退下。
出了皇極殿,再由司禮監宣詔,群臣經日精門,過月華門魚貫而入,直達乾清宮。
此時,宮中各門前和御道、長廊兩側,都布滿了腰間佩刀的親軍甲士,隔不數步,更有目光肅穆的錦衣衛緊盯群臣。
大臣們盡管見慣了大場面,但是此時此刻,依舊都是畢恭畢敬,由內閣首輔魏廣微領著,小心翼翼、目不斜視地向前。
這些當朝大臣的目光所及,只看得到前人的官服和兩側環立的佩刀甲士,沒有人膽敢多看一眼天子及后妃平日居住的龍宮。
這便是永樂皇帝下旨常設這種大朝的目的之一,即彰顯皇帝的威嚴。
大臣中有一人,年不過五十,一向心寬體胖,像個笑瞇瞇的彌勒佛。
此刻他卻心神不定,連頭也不敢抬,由于和前人貼得太近,導致他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在盡力想擺出神色如常的樣子,可卻事與愿違,越是極力管束,呼吸越是急促。
其實現在正走向乾清宮的大臣中,誰又不是如此?
只不過這位大臣的樣子稍有夸張,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樣,有人聽見了,也沒有十分在意。
只有這大臣自己心里清楚,他在害怕些什么。
隨著眼中出現一道大紅門檻,這名大臣更是心神一顫,這次無論如何,只能硬著頭皮進乾清宮了。
甫一進宮,他的整個人就被一股難以名狀的威勢給迫得喘不過氣來。
當今天子年輕有為,只怕事情早晚要暴露…
工部尚書崔呈秀的聲音回蕩在乾清宮中:“新設賑災有司動工筑壩時,于黃河岸邊一村中發現奇草靈芝。”
“此乃國家祥瑞之兆,工部特進賀表及靈芝,恭祝陛下及中宮殿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說著,崔呈秀垂頭下去,將賀表和靈芝一同拖在手上,等著內侍來接。
朱由校等王朝輔接了靈芝,微眸一眼,道:
“近年來各地災害頻繁,朕設賑災有司,于各地興建賑災工程,其司歸工部直領,諸位功不可沒。”
“崔呈秀你身為工部尚書,朕的肱骨之臣,一身功勛,更不在這一塊靈芝上。”
“聽賞,工部官員,每人賞銀一百兩,上好宮綢五十匹,將靈芝熬為數份,每人一份。”
“下去吧!”
崔呈秀連忙點頭,連忙叩頭謝恩,回到班列之中,擦了擦滿頭的大汗。
這時,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出列,朗聲道:
“政教修明,時和年豐,百姓樂業,方為祥瑞。此靈芝生長于黃河水邊,也乃奇物,當敬天勤政,惠養元元。”
朱由校一聽,心中無奈。
盡管在這個時候,這個李邦華說話還是不顧著別人的面子,不過好在他沒有再勸諫什么了。
也是略一沉吟,道:
“愛卿所言甚是,照此去辦吧。”
李邦華行禮道:“陛下圣明!”
隨后,繼工部之后,兵部、戶部、禮部、刑部、吏部,各部堂官先后面陳政事常務,宮局有司、內十二監也都陳述宮務。
這些都分別由朱由校和張嫣一一妥善處理,這樣一來,殿內氣氛略有緩和。
誰料輪到六科言事的時候,這些最喜歡嘴碎的言官們,還是出了茬子。
不過今天這件事,是朱由校授意,讓魏黨官員提的。
一名魏黨官員,名喚陰應全的出列跪道:“啟奏陛下,臣有要務面請。”
朱由校面色不動,抬手道:
“起來說吧。”
陰應全望了一眼朱由校身旁的魏忠賢,暗暗點頭,道:
“陛下,天啟四年,北鎮撫司查辦張家口范家于戰時向韃虜輸送糧草、馬匹、鐵器,本已結案。”
“可臣昨日在京師桂春坊,竟見到范家之子范永斗,事發突然,未能了解更多,特請詳查!”
這話一出,激起了千層浪。
群臣在乾清宮議論起來,魏忠賢向下打了幾個顏色,隨即,更多的魏黨官員紛紛出列。
“陛下,臣早聽聞范永斗曾于杭州出現!”
“臣在蘇州的一個侄子也說在去年八月見過范永斗,我那侄子本本分分,憨厚老實,說話不會作假!”
隨著越來越多的魏黨官員附和,似乎范永斗還沒死的消息已成事實。
刑部尚書李養正從未聽說過這種事,范永斗不是早就被殺了嗎?怎么還會出現在這么多地方?
一個陰應全,可以說他是信口開河,可如此多的朝廷大員眾口一詞,這事情就是另有隱情了。
無論如何,身為刑部尚書,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與其等著眾人問過來,倒不如自己先站出去,想到這里,李養正倉皇出列,跪道:
“陛下,臣實不知情!”
“此案當日移交北鎮撫司,三法司全然未管,范永斗若真未死,定有隱情,臣惶恐,一定盡快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