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坐在地下的魏忠賢感受到有人攙扶,正要怒喝,轉頭一看卻見到是自己外甥,只好長嘆了一聲。
“魏黨算是完了,完了…”
待周圍人全部離開后,魏忠賢腦子“嗡”的一聲,險些摔倒在地,幸好有眼疾手快的廠役上前將他扶住。
“滾——!”
魏忠賢卻并不領情,一把將這廠役推開。
“是啊是啊,恭喜廠公恭喜廠公!”
“如今有了國公的名位,廠公才算是真正的廠公啊!”
魏忠賢一遍遍看著這道圣旨,仿佛周遭滿堂的恭喜聲皆與他無關,又好像瞬間蒼老了十歲,臉上見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之情。
廠役也被嚇得連忙后退幾步,個個都是屏息凝神、面面相覷。
傅應星很快從其他人那兒得到消息趕來,廠役們見了他,可算是有了主心骨,趕緊都圍攏過去。
“傅爺,廠公今天不太對勁。”
“是啊,我也尋思呢,陛下降旨冊封國公,高興還來不及的事,廠公為何卻會如此震怒。”
聽幾名廠役說著,傅應星卻是有些明白了,他道:“我差不多知道現在的情況了,你們退下,我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司禮監掌印,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魏忠賢克謹忠貞,立有殊功,特冊封為寧國公!宮銜照舊,錫之誥券,歲支五千石,所賜莊田再加一千頃!欽此。”
王承恩宣完圣旨,便趕緊起身將老態龍鐘的魏忠賢扶起來,親自將金黃色的卷軸送到他手上,一臉諂媚的笑容:
“廠公得封國公,真是可喜可賀呀!”他說道:“當時在西暖閣,聽天子說了這道旨意,奴婢別提有多替廠公高興了。”
“廠公能得如今地位,足見天子對廠公寵愛至深呀!”一名東廠檔頭說道。
“走吧,你們都走,走!”
最后一個“走”字,就好像是用最后力氣嘶吼出來的,周圍人不知道高升國公,他為什么要發這樣大的脾氣,只好悻悻離開。
“舅父,陛下冊封國公,這是我魏氏一門的大喜事,憂從何來啊?”傅應星將他扶起坐好,斟上了一盞茶。
魏忠賢嘆口氣,將圣旨交給他,說道:“你看看,你能看出些什么?”
傅應星拿來圣旨,通讀即便,也沒發現有什么端倪之處,不一會兒,卻是忽然間說道:
歷來大明天子冊封有功之臣,大抵用的都是敕曰或制曰,用于告訴被加官進爵的文武官員要不驕不躁,控制情緒。
這次討滅建州,熊廷弼和朱燮元用的是詔曰,這再正常不過。
畢竟這是國仇家恨的大事,要是不洋洋灑灑的去宣傳,那才是有問題。況且,熊廷弼和朱燮元,也的確當得起“詔曰”二字。
可自己的舅父魏忠賢這些年干了什么?
魏忠賢的功勞到底有沒有朱燮元和熊廷弼高,傅應星雖然平日盡是溜須拍馬,但心里也明白,還差得遠。
可當今皇帝,不僅給魏忠賢也冊封了國公,用的還是詔曰!
詔曰,即昭告天下的每一個臣民,這是最高規格的冊封圣旨!
魏忠賢見傅應星斟酌起來,心中也滿意許多。心道這個小子,辦事雖說一直有些冒失,但還算得力,就是這腦子不太夠用。
如今他竟也能察覺出這份圣旨皇帝要表達的意思,這實在不容易,總算沒枉費了自己這些年的培養。
魏忠賢說道:“你能看出來,本督很欣慰,皇爺…已經有了要動手在朝堂清除我們魏黨的念頭了。”
“如今這份圣旨,不是在對我魏忠賢加官進爵,是把一柄劍,懸在了我的腦袋上。”
說著,魏忠賢直勾勾盯著空無一物的頭頂。
“這柄天子劍,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落下來,我魏忠賢的人頭落地,你們也都要死。”
“我要是能活著,你們才有活著的機會。”
傅應星一愣,連忙放下圣旨,跪下說道:“舅父!還請舅父想想辦法,救救我們這些人吧!”
魏忠賢嘆了口氣,他清楚當今天子的手腕和魄力,一旦下定決心要鏟除魏黨,自己將絕無活路。
他看了一眼腳下的傅應星,說道:
“起來吧,不必如死灰槁木一般,天還沒塌下來,我魏忠賢還在!”
傅應星點頭,神情這才安定一些,起身坐下。
魏忠賢深吸口氣,“皇爺的性子我是明白的,必也是不忍心殺我,否則就不會有這么一出戲碼了。”
傅應星眼前一亮,“這就是說,我們還有戲?”
魏忠賢點頭,眼神中逐漸燃起生機,當然,他所想的不是如東林那般撕破臉皮和皇帝作對。
他相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所有權勢,完全都是皇帝給的。
要是真生出什么反叛之心,那才是真正的大禍臨頭。
現在他要做的,是表達忠心,瘋狂的表達忠心,并且露出要放棄手中權利和地位的樣子。
魏忠賢看了一眼魏忠賢,滿是皺紋的眼臉上出現一絲凌厲。
“傳本督飛令,全部東廠廠役,從今日都要低調行事,莫要再去做那編造罪名害人家財的事了。”
低調,現在要做的就是低調!
“謹遵廠公之命!”傅應星連忙答應,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三日前,蘇州。
作為發生過兩次大規模抵制東廠騷亂的地方,如今的蘇州,說遍地都是廠役也毫不為過。
蘇州的知州嚴參站在大街上,此刻在他的眼前,正是一片十分哄鬧的亂象。
“快走!”
“走!”
一隊官差沖進民房,將幾戶百姓推搡著趕出來,其中一名差頭大聲道:“官府要于此地為當今廠公修建生祠,征用爾等民宅!”
“速速離去,前往它處定居,否則可就要拿人了!”
被推出來的十幾個百姓中自然不服不忿,很快與官差扭打在一起,有人高聲喊道:
“什么生祠,這是我家的房子!你們豈能說把我們趕走就把我們趕走?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狗屁的天理,狗屁的王法!”嚴參冷笑道:“在蘇州這地界,老子就是王法!誰也別想攔著我給魏公公修生祠!”
“快點兒,把他們給本官統統攆走!”
更多的官差沖了上去,推搡之間,一名反抗的百姓甚至被憤怒的官差抽出腰刀當場格殺。
一時間,血流滿地,慘叫聲不絕于耳。
“詔曰?陛下用的是詔曰?”
這一下,傅應星也覺得的確有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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