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神仙

第一五五章 獠牙與利爪

第一五五章獠牙與利爪

第一五五章獠牙與利爪

趙子建把電話撥過去,卻很快就被周國偉掛斷了。

他把手機放到中控臺上,深吸一口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耐心地等著。

不知道是多少分鐘過去,大概十幾分鐘,周國偉的電話打了進來,趙子建一把抄起來,看了眼,接通。

“喂,周哥……”

“嗯,剛才忙著呢,又是吃飯的事兒吧,你還真是……都說了一點順手的小忙,你不用這樣。唉,行吧行吧,我今天有點忙,估計下班得特別晚了,現在也不知道得幾點,嗯……九點半或者十點吧,老地方,隨便吃點東西就行,好吧?”

“成。那就這么說定了。”

“好,拜。”

“拜。”

掛了電話,趙子建一臉平靜。

動作輕緩地舔了舔嘴唇。

已經很少有這個動作了,因為已經好多年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緊張了。

周國偉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一抹說不出的疲憊和緊張。

估計是一夜沒睡?

再倒回去看微信,他發來微信的時候,是昨天晚上凌晨三點。

看看現在的時間,早上七點十分。

四個小時之前。

難道陸市長是夜半時分去世的?

似乎死得并不尋常。

考慮到前不久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雖然有些疲憊,但精神還特別健旺,人也是滿面紅光,不像是有什么疾病……他的猝然去世,幾乎沒有可能是正常的死亡。

更何況看樣子公安局已經參與進去了?

那么,有沒有可能……他是昨天下午去世的?

在車里又坐了幾分鐘,他起身下車,不出所料的是,謝玉晴早就已經走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或許昨晚自己不來,她也就沒過來?

趙子建洗了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出門吃了早飯,優哉游哉地擠公交車去上學——一夜過后,市一中依然沒有絲毫的異樣。

然而,中午的時候,陸小寧果然沒來找趙子建他們一起吃飯。

錢振江他們還在微信上五個人的小群里發消息,問她是不是今天不過來了,也沒等到任何的回信,最后只好四個人一起出去吃飯。

飯后回到教室,楊澤就跑出去了,過了十幾分鐘之后,他帶回來一個消息,據說陸小寧是昨天下午第三節課上到一半,被她們班主任叫出去,然后就沒再回來,今天上午也沒到學校里來。

沒有人意識到什么,大家都以為陸小寧可能是臨時有什么事情,所以請假了。

下午的時候,趙子建有點走神。

在他的所有與上一世有關的記憶中,并沒有2016年本市市長忽然去世這件事——他努力的回想,一點點的挖掘腦海深處的記憶,他覺得,即便上一世的自己跟陸小寧沒有絲毫的交集,更不可能去他家跟他一張桌子吃過飯,但是,對于當下自己所在城市的市長,也總該是有點印象的吧?一個正值壯年干得好好的市長猝然間去世,自己難道真的就毫無印象?

事實上,的確是毫無印象。

甚至于這個時候努力地回想,自己好像對上一世的時候昀州市是不是有過一位姓陸的市長,都全無印象——就算曾經有過,三十多年的歲月過去,那些天地巨變,世事沉浮,那些萬般驚險,千種溫柔,哪一點不重要?趙子建又不是神仙,像自己讀高中時期昀州的市長是誰這種本就不甚重要的記憶,肯定是最先被大腦拋棄的,現在幾乎不可能還有絲毫的記憶。

下午放了學,他老老實實回家吃飯,跟老爸老媽又解釋了一遍,這個比跟衛瀾解釋自己忽然肚子痛,請假出去然后就關了手機聯系不上的事情,要容易多了。

晚上九點,趙子建騎了自己的單車,優哉游哉地一路看著昀州市的夜晚街頭的諸般光景流轉,大約九點半多一點,趕到了美食街。

一直到十點多,周國偉才匆匆趕來。

進了門,他直接跟謝玉晴說:“弟妹,打烊吧。”

本來謝媽媽識趣地早早一走,趙子建跟謝玉晴一起在店里小忙活著,氣氛正輕松著呢,見周國偉一點疲憊地進來,滿臉肅然說出這種話,謝玉晴愣了一下,然后就掏出錢來,把正在吃飯的那三四個食客的錢都退了,柔聲地賠不是,把人家趕出去,但周國偉又不讓落卷簾門,于是她就只是把外面燈,包括招牌里的燈都給滅了,示意已經打烊歇業,不接生意了。

這時候周國偉已經從柜臺后面自己找了一個打包用的塑料袋出來,問趙子建和謝玉晴要了手機,連自己的兩部手機一起,往塑料袋里一扔,收緊一纏,遞給謝玉晴,說:“先放到后面,待會兒走的時候再拿。”

謝玉晴接過去,越發緊張,趕緊掀開簾子進去,放到后廚。

做完這一切,周國偉才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到趙子建對面坐下,擰著脖子對后廚說:“弟妹,能先給來碗炒粉兒嗎?快餓死了。”

謝玉晴在后廚答應了一句,說:“等一下,馬上就好。”

周國偉回過頭,說:“事情有點突然,省里的專門調查組,昨天晚上就到了,中午的時候,中央的調查組也到了。關鍵是……有點突然。”

趙子建點點頭,問:“原因查明了嗎?”

周國偉點上一根煙,深吸一口,吐出來,搖頭,“事情是昨天下午,也就是在大概三點左右吧,兩點五十五分到三點零五分之間。”

“陸市長當時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跟錢副市長在談工作,錢副市長是兩點四十分左右進去的,據說是在談今年的財政規劃問題,具體內容不知道,我沒資格參與那么深,只知道,正在談,據說談的不錯,兩人意見一致,挺愉快的。”

“但三點左右,陸市長忽然捂著胸口,連句話都沒能說出來,臉色煞白,嚇得錢市長當時就趕緊開門叫人,陸市長的秘書當時就打電話給醫院了,然后看著不對,當時就招呼人試圖把人先送下樓。”

“但是,據說連兩分鐘都不到,沒等他們把人背下樓,就徹底沒有氣息了。”

說到這里,他長長地吐了一口煙,停頓片刻,才又繼續說:“初步的檢查結果,市醫院那邊給出的結論是心肺功能突然衰竭,但具體是怎么回事,還不好說。你也知道,陸市長的愛人是咱們市二院的副院長,也算是專業人士了,她不接受這個說法。根據她的要求,她親自安排,抽調了一批市二院的醫生也做了檢查,但是,結果沒有什么不同,心肺功能衰竭,也只是一個說法而已,主要是查不出導致心肺功能衰竭的原因。現在省里來了幾位專家,中央那邊的調查組也帶了幾位專家過來。但是結果還沒出來。”

趙子建從頭到尾就是聽他說,沒有插話,這個時候才點點頭,說:“一個年富力強的市長,平常身體也沒有什么問題的話,忽然在三分鐘之內猝然死亡,是肯定會讓上上下下疑心重重的。”

周國偉聞言點點頭,又嘆了口氣。

聽著后廚那邊傳來的茲拉茲拉的爆炒聲,他說:“要沒有陸市長,我也上不去這一步……唉!……昨天下午接到抽調,我們局當時就過去配合,封鎖了整個樓層,但三十分鐘不到,咱本地的駐軍就趕到了,接管了,所有牽涉到這件事里的人,也被軍方的人管控起來了。按說我是參與不上的,不過領導們可能是覺得我常年主抓刑偵吧,讓我也加入了咱們市里臨時組成的調查組。”

趙子建見他似乎沒聽懂自己的意思,就干脆直接地問:“做市長的人,應該每年都有安排相關的體檢吧?”

周國偉愣了一下,忽然壓低了聲音,“你也覺得有異常?”

趙子建能猜到他想起了什么,就搖搖頭,同樣用很小的聲音,說:“我只是多少會一點武術,沒干過間諜,也沒當過殺手。”

周國偉愣了一下,失笑,“也對。”

頓了頓,他道:“過去歷年的體檢記錄都在,陸市長的個人身體相當健康,只是脊椎方面,可能是因為久坐的關系吧,有點變形,別的,心,肺什么的,哦,對了,胃倒是多少有點不大好,但也是小問題,除此之外,他非常健康。”

趙子建嘆了口氣。

后廚的油煙機停了,謝玉晴很快就端了兩碗炒粉出來。

周國偉扔了剛點上的第二支煙,開始希里呼嚕的吃東西。

連續干掉兩大碗炒粉,他接過礦泉水瓶擰開蓋子又灌了半瓶水,就站起身來,說:“手機拿過來吧!”

謝玉晴去拿手機,他看著趙子建,說:“我不知道你跟陸市長有多深的交情,這種事兒,咱們摻和不上的。”

趙子建點頭,“我明白。”

但他又問:“你給我發微信那事兒……沒事兒吧?”

周國偉搖頭,“那時候半夜了,事情早已經擴散開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沒人會關注這種事情了,你放心吧!”

趙子建點了點頭。

謝玉晴拿了手機出來,他解開袋子,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然后把袋子遞給謝玉晴,掏出二十塊錢遞過去,說:“弟妹,辛苦了啊!”

謝玉晴堅持不收,趙子建說:“我請客。”

于是周國偉笑笑,收起錢,說了聲,“那就這樣,走了。”轉身出了炒粉店。

謝玉晴站在那里,掏出自己和趙子建的手機,把手機遞過去,小心翼翼地問:“我聽你們說……陸市長死了?”

趙子建點頭,接過手機來,說:“瞞不住的,估計明天就是滿城風雨。”

謝玉晴愣了好一陣子。

普通的小老百姓,對市長是誰,一般并不會有太多的關注,但一個在任的市長卻忽然死了,卻多少還是會有些錯愕。

過了一會兒,他問:“周局長特意過來,就是來跟你說這事兒?”

趙子建點了點頭,說:“我以前跟陸市長多少也算認識,一起吃過一頓飯,周國偉知道這個,所以特意發了個微信通知了我一下。”

謝玉晴聞言訝然,“你還跟市長一起吃過飯?”

瞧!看她的反應就知道了,市長忽然死了,充其量算是個大八卦,大家會錯愕,會好奇,會想知道是怎么死的,但其實無人在意。

走的時候,趙子建順手拿了一瓶二兩裝二鍋頭裝進兜里。

深夜時分,謝玉晴已經睡熟,他自己卻爬起來穿上衣服,走上天臺,擰開蓋子,坐在天臺的墻上,一邊喝酒,一邊眺望遙遠的星空。

傷心是不可能有的,只是有一些說不出的危機感。

盡管他跟陸偉民市長多少也算認識,而他對這位市長的觀感也算不錯,但這一點交情實在有限,本來就連一點點傷感都談不上,更何況上一世的他,早已見識過經歷過不知道多少生離死別,已經很難會為這種事情而感懷。

他倒是有些心疼陸小寧——像她那么爽朗明麗的女孩子,在這樣十七八歲的年紀,卻要面臨這樣子的悲痛,實在是人生最大的悲劇之一了。

然而這顯然也并非重點。

一個活了那么久的老家伙,閑來無事,他當然也喜歡風花雪月,甚至重新體驗一下青春的自己,也讓他頗覺愉悅,他很愿意陪小女孩子們縱意青春、溫柔以待,但是卻永遠不要指望他會成為一個真正柔軟的人。

只要一旦有什么在他看來比較重要的事情,他馬上可以讓自己從那些風花雪月里脫身出來,恢復到那個冷靜、甚至是冷血的自己。

他是在亂世里已經掙扎成狼的人,會有舐犢情深,會有情起之時的繾綣纏綿,但對于一只狼來說,亮出獠牙和爪子,才是本能。

而現在,鶴亭山里忽然的一波靈涌,昀州市里忽然就死了市長,讓他心里開始下意識地升起了一抹不確定的感覺。

一只蝴蝶在北美扇動了一下翅膀,可能為南美引來了一場風暴。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這個世界,還會按照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個劇本,按部就班的往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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