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如此安靜。
世界幾乎從不曾如此安靜。
至少是對于當下、對于在幾分鐘之前仍然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他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從來不曾像現在一樣安靜。
騷亂僅僅持續了幾分鐘,失控的世界和失控的人們,似乎全都靜止下來了。
叮囑完自己的老媽之后,趙子建掛了電話,站起身來。
這里往東是校圖書館,往北是教學樓區,往西是學生宿舍區,往南,則是齊東大學的正門。而東南角那片神秘的區域和那棟大樓,則是齊東大學的實驗中心。
校園里,躺了一地昏倒的人們。
他們之中有一部分人,會在不知道多久之后醒來,但大部分人,卻會就此死去,不再醒來。而在醒來的人群之中,大部分人也只能算是逃過一劫,只有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會就此蛻變、進化,或者叫……涅槃。
這個選擇,許是隨機的,但也可能并不是,一直到幾十年后,人們對此的研究,仍然沒有什么可以稱得上定論的結果。
趙子建的喘息有些粗。
他仰著頭,看看太陽,又看看四周,徒然地嘆了口氣。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這樣的靈氣大爆發,固然過程還是難言愉快,但結果卻毫無疑問并沒有什么不利,靈氣的充沛,只會讓他接下來的前進之路越發光明,而史無前例的超級強大的“靈涌”大爆發,也只會讓他這樣本就實力雄厚的修靈者,受益極大。
但若能選擇,他絕不會希望這樣的劫難降臨世間。
此刻倒在他身邊的無數的學生,他們都正當年輕,一個個風華正茂,他們并不曾像自己一樣,有過另外的一段人生,他們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
卻與此終結。
耳中聽到聲響時,趙子建扭頭看過去。
齊芳兵正捂著嘴,身體微微地顫栗著,眼中滿是恐懼,“這……這……”她試圖控制自己劇烈的喘息,和或許行將崩潰的情緒,但是卻仍然瀕臨失控,“這是怎么了?趙……趙……趙子建,這是……怎么了?”
她艱難地轉過頭,距離不足三十公分的距離,她臉色的煞白,眼中的驚恐,與嘴唇不受控制的顫抖,看得趙子建心里不知不覺又嘆了口氣。
事實如此,已經死去的人們,固然可悲可憫,令人惋惜,但劫后余生的人,面對如此的打擊,面對近乎未知的一切,又何嘗不是痛不欲生和膽戰心驚?
說出來絲毫都不會感覺丟人的是,上輩子在公司里醒轉來,面對滿屋子倒地不起的同事,在接連試了幾個人的鼻息,卻發現他們或她們,都已經是渾身冰涼且僵硬了之后,趙子建先哭后吐,且驚懼到渾身癱軟,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勉強喚醒自己的理智——事后很多人討論起來,他的反應已算不差。
而與那時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好幾年的自己相比,現在的齊芳兵,才只是一個二十歲的、還沒有來得及走出校門的女孩子。
趙子建走過去,抱住她,手掌在她的后背輕拍輕撫。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我只知道,面對這樣的天劫,我們必須保持冷靜,才有可能活下去。我知道你肯定很害怕,不過,還有我在呢,對嗎?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死掉的。”
她的身體仍然顫抖著。
趙子建松開她,看著她,說:“相信我,好嗎?”
齊芳兵近乎下意識地點頭。
于是趙子建抓起她的左手,再次環顧一周,回頭跟她說:“現在,我知道有個地方是比較安全的,所以,我現在就先把你送過去。你跟我走,記住了嗎?”
齊芳兵愣怔地左看右看,猛然回頭,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已經算是難得的鎮定了。
趙子建微微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小手,然后便拉著她的手,往北走。
他的小POLO還在實驗中心的停車場停著,但現在這個時候,只怕外面滿大街都是失控的車輛,和倒地不起的人們,車子是根本跑不起來的。
但很快,他松開齊芳兵,走到一輛倒地的自行車旁。
猶豫了一下,過去試了一下那位女同學的鼻息,他嘆了口氣,然后輕手輕腳地把她搬開,把那壓住了她一條腿、又同時被她的身體給壓住的自行車扶起來,沖齊芳兵拍拍后座,說:“上來!”
然而齊芳兵卻根本就沒看他,她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個被趙子建搬開的女同學的臉——那張臉,可能幾分鐘之前還巧笑倩兮,但現在,她表情僵硬,停滯在了幾分鐘之前的某一刻。
而像她這樣的人,現在滿地都是。
齊芳兵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自行車飛馳。
趙子建把車子蹬得飛快,且靈巧地躲過路上的“障礙”。
齊芳兵坐在他身前車子的大梁上,整個人面色煞白、神志恍惚。
僅僅兩三分鐘的時間,自行車已經出了齊東大學的北門。
外面是一個更加悲慘且混亂的世界。
一切都停滯在幾分鐘之前的場景。
地上躺著許許多多的人。
無數失控的車輛撞成一條長龍。
另有許多失控撞上護欄或隔離帶。
自行車的速度不得不降了下來,因為“障礙物”更多更密了。
但本該繁華之極的大街上,此刻寂靜無聲。
一個中年人歪在自己的三輪車座子上,因為車把的支撐,反倒奇詭的沒有摔下來,落在地上的手持擴音器還在喊著,“回收舊家電、舊手機……”
這聲音,不但顯得突兀之極,也讓街上顯得越發死寂。
趙子建的自行車快速地從那擴音器旁邊騎了過去。
前方的紅綠燈路口正好轉成綠燈。
無數的車子仍在噴著尾氣,但一動不動。
過了路口,不遠處的那個小區里,趙子建有一棟房子。
有個念頭從腦海里閃過,卻又極快的就被趙子建給否決了。
按照他的經驗和研究,靈涌,和所謂靈氣大爆發,它們的原理其實是一樣的,只是兩者之間的規模與量級,完全不是一個級數罷了。
靈涌是大爆發的前奏,但靈氣的大爆發,卻并不意味著靈涌的就此停止。
它的最初的一波余波,甚至絕對會比此前哪怕最厲害的靈涌,還要強大——上一世的時候,趙子建是親身經歷過的。
甚至他還知道,這樣的余波,有可能會像自己上一世一樣,蔓延月余。
自己當然已經無所謂,就連強大到剛才那個級數的大爆發,那種強烈的沖擊,也只是讓自己在短短幾秒內失去控制而已,接下來的余波,已經不可能再像剛才那么強大,所以理論上,它們給自己帶來的,充其量只是一點小小的干擾了。
但別人可不是。
有自己給出的玉牌在身上的人,哪怕經受過這一次的猛烈沖擊,玉牌已經受了重創,卻仍有余力護佑著佩戴之人挺過接下來不知道會有幾波的余波。
而本身就屬于被挑選出來的那一部分人的人,即便暫時昏倒,也終會自己醒轉來,甚至會有部分人就此因禍得福。
但是像齊芳兵這樣剛才已經死過一次的,卻顯然是與靈氣并不太相容的那部分人之一。若是把她就此丟在外面,她能否停下接下來一波又一波的后續靈涌,實在是未知之數——大概率上來說,可能一次余波,就足以將她再次收割了。
而那棟房子里,并無陣法的布置,把齊芳兵扔到那里,可能只是讓她去那里等死罷了。
忽然,趙子建的手機鈴聲響起來。
這是幸福的。
因為很可能在未來的幾天時間之后,隨著大量的人的死去,整個社會原有的運轉秩序直接崩潰,手機這個東西,會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內,都沒有什么信號了。一直到整個社會再次開始緩慢地轉動起來,各種事情都漸漸又有人去做,人類社會才會迎來下一次的“類現代生活”。
他一邊騎車一邊掏出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毫不夸張地說,現在這個時候,哪怕是放眼全世界范圍內,能清醒著、掏出手機打電話的人,除了自己之外,肯定只有身上佩戴著自己給出的玉牌的人。
偌大世界,清醒者十幾人而已。
“喂,你在哪里?”
“我在轟(H)空(K)。這是怎么了?”
“你怎么跑那里去了?”
“搭建我的網絡啊,前天不是跟你說了,我最近準備到南邊轉轉,我這剛下飛機,還沒出機場呢……這是怎么了?”
趙子建無語望天。
然而這怪不得她,因為誰都不知道,靈氣大爆發居然會如此的忽如其來。
自己此前甚至還一度以為,大爆發有可能會不來了不是嗎?
“茜茜,你聽我說,手機信號不知道能堅持幾天,接下來咱們可能會沒信號,甚至沒電,所以后續咱們隨時可能聯系不上。你聽我說,一定要記住,記好。從現在開始,你馬上往回趕,現在外面有無數沒有主人的車可以供你用,但你盡量選摩托車,不追求速度,要求自己能搬得動,然后往回趕,走高速!”
“自己帶一點吃的,最好去找一份地圖帶著。每隔一兩個加油站,記得去加油。我就在明湖市,等你回來。”
電話那頭,吳瑾愣了片刻,聲音忽然沉靜下來,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