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淵源見她神色認真,反倒是神色坦然,轉身走了幾步,‘嘎吱’聲復又傳來,“竹舍一間而已,倘若能成全幾個后輩,又有何妨。”
這人是真正的從里到外,已經不在乎外物了。
道一覺得此人,比師父凌虛子更像個修道人。
王玄之亦是前行幾步,躬身一揖,“楊大伯,今日我們前來,并非為了案件,而是有一樁陳年舊事,需要告知于你,你可還記得十七年前,容谷足間里的蕊娘。”
‘嘎吱’聲又停了一下,復又響了起來。
楊淵源神色淡然的看著他,“自是記得,是某此生唯一的未婚妻。”
王玄之又問,“聽聞她失蹤了,你可有去尋過她。”
楊淵源搖頭又點頭,“某現在都還能想起,當時聽到下人來報,空谷足音走水了,某帶著希望去找,結果找到了一具抱壁而死的焦尸,那時的心痛,至今還記得。”
蕊娘來前的忐忑,見到楊淵源時的激動,都在聽聞此言時,變成了寂然。
道一有瞬間感受不到她,悄悄聯系她,“蕊娘你還在嗎,別想著一個人偷偷去轉世,什么都還沒交待清楚呢。”
蕊娘:“......我還在呢。”
道一暗暗點頭,“那就好,你可不許悄悄的走掉,省得我還要花功夫捉你回來。”見她興致不高,又問她,“見到你心尖尖上的人,怎的還不開心。”
蕊娘神色有些復雜,“自然是開心的,可是我覺得他哪里有些不一樣了,一時又說不上是哪里不對。”
道一深以為然,她見到那抹青衣開始,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你別多想了,十多年沒見,有些變化是很正常的,你現在就要見一見他嗎,我立刻放你出來。”
蕊娘搖了搖頭,“能先幫我問問,楊郎成親了嗎?”
道一:“......我就說嘛,原來是怕新舊情人相見呀,等著現在就幫你問問。”
王玄之:“那你可想過繼續去尋她。”
楊淵源一怔:盯了他一眼,“蕊兒死了,我找著她時,自然也有過懷疑的,但經過驗看,我發現了她頭上戴著的,是我送的簪子,還有抱壁死,有一片衣角未曾燒焦,亦是訂親時,我千挑萬選,替她尋來的。”
他淡然一笑,“最后確實蕊兒究竟是否身故,還是那面壁畫,只有她知曉,空谷足音不過一間尋常的鋪子,正直讓我視若珍寶的,唯她一人而已,便是那面壁畫,亦是我為她所刻。”
“能愛重那面壁畫,除她之外,別無她人。”
王玄之余光瞥到身邊人的動作,遂暫且放棄了提問。
道一亦行了個禮,在對方眼睛快合上之時,她隨著逍遙椅的韻律,一字一頓的問他,“先生可有想過,蕊娘死而復生,與你再相見的一日。”
這回逍遙椅都不曾停頓,楊淵源在閉眼前,語氣平緩的回她,“自是想的,我有事情想要當面問清楚,看是否如她老仆說的那般,她寧愿燒死,也不愿再見某。”
道一握梅的手一頓,“那你可曾對她忘情。”
楊淵源眼睛已經合上了,他的話如春風輕拂過每人的耳,朝著里面吹了口氣,直接吹到心尖上,“自是記得的,未曾有過一刻忘卻,那是某唯一動過心的小娘子,某的蕊娘啊。”
道一似是松了口氣,“先生如今可有娶妻生子。”
楊淵源輕笑了聲,“某以為你第一個問題,便會問這件事,未曾想到你能忍到現在,倒是看不出,小友如此氣急之人,竟也按捺得住。”
道一:“......”她是修道之人不計較這些。
楊淵源又接著笑道:“倒你是一介修道之人,張口閉口,便是情情愛愛,未免有些——”他頓了一下,“倒也沒什么問題,哪日想成親了,請某去喝喜酒。”
道一看了看王玄之,深深的懷疑,這人是他請來的托。
她皮笑肉不笑的,“我師門從不講究這些,婚嫁更是由得我們自在隨心。”
“好一個自在隨心!”楊淵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在場的幾人,都被他驚了一下,著實是這人,過于淡然,好似沒有什么再能入他的眼,好似乎什么都在他的眼中。
他睜開雙眼,那一刻他的眼里有光,“小友的師門很不錯,這是某十多年了,才悟出來的道理。”
楊淵源見幾人有些傻,他又和道一說,“小友方才問某是否成親,某這些年只竹舍一間,庭院一方,不曾再有過心動的感覺。”
道一晃了晃梅枝,“聽到了嗎,他還未成親,又從未對你忘情。”
蕊娘也很激動,梅枝彎了彎,“我能現在就見他嗎?”她問話之時,仍不忘理不曾亂過的云鬢,又摸了摸死前穿的那身衣裳,這是楊郎送的那身。
道一聽到了,遂對楊淵源說,“我們幾人偶然之時,碰到了蕊娘,她如今沒了身體,寄身于梅枝之中,一身執念,皆系于你,方才能在人世逗留。”
楊淵源并沒有想象中的激動,也未表現得如他說的那般深情,施施然的起身,拱手一禮,“蕊娘得遇貴人,某多謝小友成全——”
道一壓下那股怪異,一番熟練的流程,便將蕊娘放了出來。梅枝插在地上,蕊娘飄乎乎的踏在上方。楊淵源似是被‘大變活人’鎮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蕊娘也深情的望著她。
楊東亭已見過一回,還是覺得神乎其神。
他們幾人此刻退到了院子外邊,主動背對著這對有情人。
陳夷之懷抱銀槍,終于開口說話了,“安道,我阿耶是個什么樣的人。”
王玄之搖頭,“每個人的感受都不同,你需要用心去聽。”
楊東亭頻頻回顧,偷偷打量,“他們怎么都沒開始說話,有情人久不相見,怎么連一個擁抱都沒有。”
陳夷之跟著望了一眼,又說:“楊家大伯著實厲害,一眼便看看穿我們幾人的性子。”
王玄之揉了揉眉頭,“楊大伯好似有些不對勁。”
三人趴在半人高的竹籬笆上。
道一也湊了過來,趴在他們旁邊,“其實,我就好奇一個問題。”
“什么?”三顆頭顱齊齊轉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