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妝記

第283章 兄弟

一住筆趣閣,精彩。

天空開始飄下小雨的時候,渭王爺終于進宮了。

這次接待他的,不是笑臉迎人的黃全貴,而是渾身肅殺的韓靜山。

渭王知道這代表著什么。

他的臉色沉沉地垂下,保養得宜的臉上很少露出這樣嚴肅的表情。

熟悉渭王的人知道他總是溫和而高高在上的。

皇帝好像剛歇了午覺出來,坐在龍椅上隨意翻看了幾本折子。

兩人都寂靜無聲。

其實皇帝兄弟兩個長得不太像,皇帝生得有幾分兇相,尤其一對眼睛,似老鷹般敏銳。渭王相較而言則俊朗溫和許多,為人氣度也顯得疏朗闊達。

“承之,黔州水患,戶部請的賑災款項,你幫朕來看看有無紕漏?”

渭王一凜,“國家大事,自然是皇兄親斷,哪里有臣弟插手的份。”

皇帝“哦”了一聲,甩開折子,“好,你就沒有對朕說的話?”

渭王向皇帝拱拱手,“言霄私自帶兵圍了臣弟的府邸,帶走臣弟的兒子,還搜了臣弟府中的一個清客,請皇兄做主。”

他太了解皇帝的性子。

皇帝那般說,就是等著他這番告狀。

“帶兵?誰給他的權力?”

皇帝冷冷地道。

“臣弟不知。”

皇帝又“哦”了一聲,“如果朕說,這是朕的意思,你怎么看?”

“皇兄如何與臣弟開此般玩笑?”

渭王臉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仿佛還似少年時與兄長敘話一般。

皇帝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那你就好好說說,怎么攔著不讓人帶走清越呢?剛才朕收到消息,他已經醒了。”

“果真?還是皇兄有辦法,這孩子還算命大……”

他話音中盡是慈父對兒子的一片愛護。

“啪——”地一聲,適才還在皇帝手邊的奏折立刻甩到了渭王面前。

“許承之!別給朕裝糊涂,說清楚!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根本就知道清越中蠱一事?”

渭王肅容,“皇兄,若是臣弟真的知道,為何不派人救治?清越是臣弟唯一的嫡子,更是我與皇兄都覬覦厚望的人,有什么理由臣弟會置自己兒子的死活于不顧?同樣是為人父,皇兄難道不能更體味這樣的痛楚嗎?”

皇帝只是冷冷的,帶著幾分譏誚地看著他。

他以前,也是一直很相信這個弟弟的,就算沒有推心置腹,卻也不會像猜疑旁人那樣猜疑他。

畢竟,他自己很有可能無嗣,那么繼承皇位的多半就是許清越。

皇帝回憶起了遙遠的時光,在他們兄弟二人還是少年時,家中境況并不很好,作為幾乎已經難以考證的皇親,他們在金陵這個地方,活得還不如一個三品大員的兒子來得風光,直到先帝豫宗愿意尋找嗣子,他和兩個差不多出聲的男孩子挑選入宮,最后只有他被認作了皇帝的兒子。

這是莫大的榮耀,無上的光榮,他的父母弟弟,因此可以擺脫拮據的生活,甚至成為這個皇朝最尊貴的家族,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腳下,聽他的驅使,他是天下唯一的主人。

他為了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豫宗拖拖拉拉的,卻還是多活了很多年,登基為帝后,他才發現一切都沒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他是皇帝,但是處處受老臣和劉太后的掣肘。

他是嗣子即位,沒有權勢,沒有人脈,只有靠著算計和籌謀,一點點穩固自己的地位,不至于淪落為一個傀儡皇帝。

這些努力,又花了二十年。

皇帝年輕時也自然不像如今這般多疑多心,他也是個極有想法和韜略的少年,只是多年來小心翼翼,身居高位的壓力,使他連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了。

渭王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他和皇帝還有多少兄弟情呢?

若是沒有許清越這個現成的、極好的,皇位后繼人的第二選擇,皇帝還會站在這里和他說這些話嗎?

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他還是要努力扮演小時候那個處處仰望著兄長的弟弟。

“皇兄……”渭王神色十分落寞,充滿痛苦,“您難道相信外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親弟弟嗎……大哥……”

皇帝面上也是一變。

多少年沒有聽到他叫自己大哥了。

這種感受,竟是讓他覺得陌生。

皇帝閉了閉眼,嘆口氣道:“今夜,你就宿在宮中吧,咱們兄弟也有好多年沒有親近。”

渭王心頭亦是一松,終究,在人倫親情中,皇帝還是有所躊躇的。

“皇兄,清越他……”

“你放心,他才是剛剛保住了性命,正在調養身子,等明日你再過去看看他吧,朕讓人抬他去了瓊華殿,太后多年來對他照拂有加,吃穿自然不會短缺的。”

渭王叩謝過皇帝,正要退下,遠遠地聽見高座上的人又傳來一聲:

“朕,只相信真相。”

皇帝已經又開始看奏折了,面龐隱在陰影中,顯得晦暗難言。

渭王出了殿門,外頭的雨下得愈來愈大。

“王爺。”立刻有小太監過來替他打傘。

渭王“嗯”了一聲,負手看著雨珠成串用頭頂的廊檐落下,半晌才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帕,細心揩了揩手,遞給了身邊的小太監。

“王爺嫌手臟,不如跟奴才去凈凈手。”

“不必了。”

渭王眉眼柔和,整個人早就沒有殿內的情態,看起來清雅而溫和。

他不止嫌手臟,自己的這身衣裳,甚至在崇安殿中跪了半晌的自己,他都覺得臟。

渭王扯起微笑,笑容卻冷冰冰充滿譏誚。

表情卻是與適才的皇帝極為相似。

殿內的皇帝一樣沉默不語。

“皇上,”黃全貴在旁輕喚:“言少爺帶進宮的那個戲子,要請韓大人審嗎?”

皇帝沉默了半晌:“先放著吧。”

他不見,就代表心中又起了動搖。

他疑心渭王,可是更疑心旁人。皇帝的性子,黃全貴太清楚了。

“去把謝邈給朕帶過來。”

這口氣,黃全貴知道,怕是還有要用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