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王心中大駭,他盯著蘇容意,似在揣摩她話中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蘇容意其實對于這件事的猜測,其實沒有很大的把握,但是更沒有把握的人,是渭王。
為了調查楊妃舊事,她查遍了宮中近二十年來渭王進宮的記錄,她也知道這樣做很可能等同于大海撈針,但是她是個心里有疑竇,就會想方設法去證實的人。
她也不能說是個不知世事的少女,在西北時和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花月春風里孫彪的葷話都不知聽了多少。有些事,她還是知道的。
查到十九年前臘月十八的記錄,她立刻就發現了些微的不同,渭王在臘月十九的早晨晚了一個時辰出宮。
對于旁人或許沒什么,但是對于渭王來說,這一個時辰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許清昀的出生雖然能和他當日進宮的記錄對應起來,但是到底他是誰的骨肉,蘇容意也無法證實,可是她有一點可以斷定,在楊妃入宮后,她和渭王兩人也不是清清白白的。
這個時候,半點也不能表現出心虛來。
蘇容意平靜地看著渭王,眼中絲毫不露怯。她隨時記著心中秉持的原則,和這些慣用心機伎倆的人斗,不可有半分差池。
比的就是誰膽子大,誰撐到最后。
渭王果真眉頭一蹙,立刻喚來身邊一個親信,低聲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
蘇容意猜測,這是喚人去臨華宮。
蘇容意道:“王爺既然心中存疑,何不等娘娘醒來后親自問清楚,王爺固然有孩子,只是總打算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免太過罪孽了吧。”
他先前一直抱著許清越必死的打算,而如今許清越到底情況如何,他其實還不清楚。
難道又一個親生兒子要……
渭王終究也只是個普通人,這打擊來得太快太猛,他也一時無法承受。
他的步履顯得有些不穩,他兀自走到門邊,只低聲道:“看管好這里。”
親信一愣:“您是說,整個披霞殿?”
渭王不再言語,本來這一遭,就是不該來的。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所心心念念的龍椅,畢竟還沒有到手。
蘇容意一直握緊的拳頭終于松開了,她輕輕呼了口氣。
渭王再不回頭看這里一眼,出門走了。
披霞殿中的宮女太監也都被趕進來,適才都以為自己沒命的他們,這次的涕泗橫流顯然是因為劫后余生的喜悅和慶幸。
“小姐,您是怎么一個勸服渭王的……”
紋霜想到了那時候蘇容意剛進宮的時候,她覺得這女孩子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楊妃當時就和她說,蘇容意這個人不簡單。
真的不簡單啊!
她一個人,就救了他們全部人的命!
蘇容意淡淡地笑笑,臉上也是沒有血色,沒有喜悅,沒有驚嚇,只淡淡道:
“給娘娘溫在爐子上的燕窩去看好,等會兒娘娘醒了要喝。”
還是同樣這句話,仿佛剛才驚心動魄的一段事情都沒有發生。
兩個宮女“哎”了兩聲,立刻領她的吩咐去看爐子了。
許嬤嬤年紀大了,經過這般嚇,也顯得羸弱不堪,蘇容意朝互相擦眼淚的紋霜和鑒秋望過去,還是鑒秋先回過神,“我去沏壺熱茶來。”
渭王帶來的人還是圍著披霞殿,可是這一次,他們心里真的安定了很多。
被策反的禁軍首領孫元為已經帶人圍住了崇安殿四周,高舉的火把和眾人的怒吼交織在一起,興奮高亢。
殿內的皇帝卻沉著臉。
門外的副統領張老大人率領的為數不多的禁軍,還有羽林軍余部,是最后一道防線。
怎么看,叛軍勝利都只是時間問題了。
幾個嗓門大的士兵不斷叫囂著,要讓黃全貴出來受死,直指他導致了閹宦之禍。
殿內的黃全貴流著淚在皇帝身邊泣道:
“皇上,賊子直指老奴之名,不若讓奴才去了吧,也全了奴才對您的一片忠心。”
皇帝冷哼一聲:“這個時候,你死了他們就肯罷手嗎?”
素來謀反,都要有個名正言順的借口,所謂“清君側”,犧牲的不是后宮妖妃,就是奸臣佞宦。
眼前的黃全貴正是他們如今能找到的最合適的借口。
而事實上,皇帝并不相信太監,黃全貴頂多也只能在皇帝批閱奏章時在旁邊看兩眼,做過最影響朝綱的事大概也就是提醒某些大人皇上批復過了彈劾他們的奏章。
他根本無法像前朝權監一樣做到把持朝政,甚至左右皇位的繼承。
皇帝看了眼哭得滿臉眼淚的黃全貴,真是再丑陋也沒有了,可是很少的,皇帝卻沒有露出厭惡的神色。
他反而說了句:“也算你有心,肯為了朕去死。”
黃全貴猛地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表忠心道:“奴才不怕死,就怕不能為了皇上而死!”
皇帝“嗯”了一聲,不再做言語。
黃全貴伏在地上,老邁的眼睛里卻閃過一線放心下來的精光。
謝邈帶著一隊人趕過來,左手已經簡單地包扎過,右手用青布提了一個包袱皮。
孫元為朝他點點頭。兩人在這里會和,說明大致情況也都穩住了,只差最后一步。
孫元為看了謝邈手里的包袱一眼,道:“鎮國公都辦妥了?”
謝邈點點頭,揚開手里的包袱,赫然是個人頭。
黑發凌亂,臉上血痕道道,似乎死時極為猙獰,讓人不敢再投去第二眼。
孫元為卻大笑著拍了拍謝邈的肩膀:“有你的!果真長江后浪推前浪,少年多英才啊,不止一個韓靜山,連四皇子的頭顱都取了來!王爺登基后,大功首先記我們年輕的鎮國公一筆!”
孫元為一對小眼睛顯得極為玲瓏,來回在謝邈的臉上和手上打量。
謝邈輕描淡寫地說道:“孫大人出力最多,我也不過是仰仗了您,若不是您手下的神箭手,韓靜山沒這么容易死。”
孫元為繼續大聲笑起來,這一次,卻是發自內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