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妝記

第399章 放下

那時候的宋陵還不知道謝家的痛苦是什么。

直到他跟著薛姣的母親回西北,以先生的身份接近到薛姣身邊,漸漸地知道她身上的與眾不同。

他才驚覺,原來謝家子嗣,還真是有與生俱來的罪孽。

所以宋陵唯獨不肯教薛姣醫術,她整個人就是一味寶藥啊。

難怪謝桓如此懇求他要讓他護這女孩子周全,她實在是太過扎眼,他怕薛姣年幼不懂事,太容易惹來禍端了。

可是盡管他如此小心翼翼,他依舊食言了,他沒有守住她。

讓她死在了冷冰冰的江水里。

想起了謝桓死前的叮嚀,宋陵心里只有無限悵惘。

宋陵感慨:“我如今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沒有在她生前告訴她這些,那孩子,到死,都是不明不白的啊……”

不明白自己真正的身份,不明白她真正的雙親,不明白她這些禍事緣何而起。

言霄只靜靜地看著蘇容意。

蘇容意微微抬起眼,神色很平靜。

“這就是全部了。”宋陵嘆了口氣,“謝兄死后,我就再沒有回過江南,是我愧對他……”

“您已經做了夠多的。”

是蘇容意的聲音。

她起身向宋陵微微伏了伏,便轉身先出去了。

宋陵有些不明所以,他轉向言霄,卻覺得他的臉色也十分不明都市鬼差。

言霄向他點點頭,“我明白了,多謝宋神醫。”

說罷起身就要走。

宋陵蹙眉,對這對夫妻的行為很是不理解。

言霄背對著他,“我說過,您不需要摻和進江南的朝局里頭,天高海闊,隨您往哪里去,若有麻煩,我也會鼎力相助。”

就當是感謝他對她多年的教養吧。

屋里的宋陵覺得這情況有些不對。

言霄,蘇容意……

他們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僅僅是打聽一些關于謝桓的事嗎?

他們打聽謝桓干什么?

言霄都說了謝邈的身世不足以作為攻擊他的把柄,既然如此,他們對謝桓這么好奇又是為什么呢?

實在讓他捉摸不透。

言霄很擔心蘇容意,卻見她正坐在馬車外發呆,身邊五步處站著鑒秋和幾個護衛,都不敢上去打擾她。

言霄走上前去,正好可以和坐著的她平視。

他握住了她兩只手,覺得溫度有些低,便道:

“冷嗎?要不要再加件披肩?”

蘇容意抬起臉看著他,搖了搖頭。

言霄輕嘆了一聲,“你怪我嗎?我只是想讓你不要留什么遺憾……”

蘇容意輕輕地笑了,“你覺得我這么放不下嗎?我已經放下了。”

她說著,很自然地伸出手臂攏住他的脖子。

一直盯著兩人的鑒秋嚇了一跳,忙回神趕著幾個護衛也回過頭,不許他們仔細看。

蘇容意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嫁給你以后,有了孩子以后,我就漸漸能放下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甚至很多個晚上叫我驚醒的,那臨死前百般痛苦掙扎的噩夢,也不太出現了……”

他眉心蹙了蹙,十分心疼。

“所以其實知道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父親,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但是這還是很好,真的,言霄,我很謝謝你……”

她的眼睛像透明的琉璃一樣望著他,看得言霄心里一陣和軟。

她說著:“就算我再怎么裝得不在乎,可我有時候依然會覺得痛苦,是啊,我是個不受待見的人,是個不被期待出生的人,甚至只是為了完成幾百年前的宿命應運而來,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他的初衷,也是想讓我平平安安長大的……”

用他最后能做到的事,求他唯一能求的人,給了她二十年的庇護渣夫重生追妻手冊。

宋叔與其說是對她,不如說是對謝桓,付出了二十年的光陰。

她不求什么,只是知道,她的父親對她,也有這樣的關切,知道這個,她就滿足了。

這輩子父女緣分,這么淺,可也夠了。

“言霄,真的,謝謝你。”她又說了一遍,“我沒有什么遺憾了。”

宋叔那里,也該讓他獲得真正的自由,她不能再把他卷進與謝邈的爭斗中。

“你和我說什么謝。”他抵著她的額頭,神色格外嚴肅,說道:“有的人天生父母親緣就淺,可是夫妻羈絆卻深,就像我們這樣,所以你怕什么,你會開開心心地過余下幾十年的。”

他會完成自己的承諾,讓她幸福一輩子。

“好。”她伏在他肩頭,只覺得人生至此,也已經知足了。

她在他耳邊嘆道:“其實此時,謝邈的事,哪怕……”

言霄卻打斷了她:“你不許想這個。”

他看了她一眼:“你心里能放下,能夠解脫出來,是你想通了,想明白了,不想執著于仇恨和痛苦,可和他犯下的孽沒有關系,他做了那樣的事,就得付出代價,和你放下不放下有什么關系。”

他的歪理總能把她說服。

蘇容意蹙眉:“我只是怕你……”

她知道,言霄決定的事,是一定會去做的,可她也知道,要扳倒謝邈,就繞不開一個人,皇上。

他能怎么辦呢?能拿皇上怎么辦呢?

言霄握住她的手腕:

“你放心,你現在要管的,就是你和孩子,你們平安,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他側著頭笑了,有幾縷發絲調皮地跳到額前。

“再說,你替我把命都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了,我還有什么不能為你做的?咱們就當交換吧,謝邈就交給我來對付,你就只要養好身體,給咱們生個漂漂亮亮的女兒就好了。”

蘇容意無奈地望著他,最后垂下眼。

好吧,他的歪纏功夫本來就是天下第一的。

“隨你吧……”

言霄笑嘻嘻地摟了她的肩膀:“外頭冷,我們進馬車里去說。”

“宋叔的事,你打算怎么安排?”她問他。

“我們當然要尊重他的想法。”言霄說著:“他和劉文昌很不同,而且我良心也沒那么黑,去安排他做棋子,做什么去那里,隨他好了,前提只要不壞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