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勛貴,太監,官吏,百姓……
千百種人,千百雙眼睛,全都死死盯著魏衡。
希冀,敬佩,憐憫,冷漠,仇恨,幸災樂禍……
無數種情緒,凝成如山壓力,卻絲毫沒影響到魏衡宣讀罪狀。
“其罪二十九,縱奴行兇!王二、李四等奴仆,白日調戲張李氏,毆殺其夫,躲入侯府不出!”
此案就發生在月前,遺孀張李氏哭哭啼啼,求陛下為夫伸冤。
建武帝目光幽幽,看魏衡的目光多了幾分贊賞,以七品官位查了這么多罪證,剛正又有能力。
“暫且壓一壓,可為太子潛邸。”
威遠侯的罪狀,不用查也知道八九不離十,稱得上罪大惡極。
然而威遠侯對建武帝忠心耿耿,既能領兵打仗,又是文武平衡的關鍵人物,將來還是新君的臂膀。
貪污殺人,不過纖芥之疾!
建武帝自登基之日起,就認為朝廷內外所有官員都貪,縱使不貪錢,也會貪權貪名。
即天下皆貪,擇其能者用之!
目前,威遠侯就很有用,以后沒用了,也有足夠的理由誅九族。
貪污的銀子都得還回來!
建武帝還有第二層考量,前些日罷了禮部尚書,敲打了江南世家,今天借機懲罰威遠侯,敲打武勛。
帝王平衡術,不止是勢力平衡,還得左右來回拿捏。
“其罪三十,私藏重甲二十四具,意圖謀反……”
聽到最后一條罪狀,憤怒仇恨又無能為力的百姓,紛紛露出興奮的神色。
朝廷不禁刀劍,對重甲防范極嚴,民間流傳著“一甲抵三弩,三甲進地府”的說法。
魏衡刻意說重甲數目,也有典故在其中。
傳聞大乾圣祖本是商賈,遭受前朝官吏敲詐勒索,迫不得已造反,最初就是鑄造了二十四具重甲。
以此為根基,推翻前朝,建立大乾。
朝廷為了宣揚圣祖,特意寫了幾部戲文,老百姓都聽過看過。
李平安眉頭一皺,將眾人護在身前。
“有些瓜,不能隨便亂吃!”
趁著禁軍不注意,一退再退,溜著墻邊來到拐彎處,加快腳步跑回殮尸房。
鑾駕之上。
建武帝面色陰沉,目光兇戾,再不復先前淡然神色。
前面二十九條罪狀,在建武帝眼中不算什么,讓鎮撫司、刑部查案的動靜大些,給百姓做出明君圣主的模樣。
抓幾個不要緊的小官,打殺幾個奴仆,也就糊弄過去了。
此案過后,威遠侯名聲臭了,想要繼續掌軍,會比先前更加忠心聽話。
建武帝帶兵近五十年,登基三十八年,政治手腕早已爐火純青,在魏衡告狀的片刻時間,已經想好了處理方式。
敲打武勛,不失圣明,還能為太子謀一肱骨。
偏偏第三十罪是私藏重甲,所有謀劃盡數落空。
建武帝必須嚴懲威遠侯,倒不是真的怕他謀反,身為開國之君,莫說二十四具重甲,再多十倍百倍也不怕。
根本原因是威遠侯僭越,不聽話,不懂規矩!
“魏卿,這些罪名都是真的?”
“三十大罪,證據確鑿。”
魏衡抬頭直視皇帝,話音鏗鏘有力:“臣自知罪該萬死,只求陛下鏟除國賊!”
“好!”
建武帝從牙縫里鉆出個好字,下令道:“朕這就讓鎮撫司抓了威遠侯,查清罪名后,依律懲處。”
“吾皇圣明!”
魏衡叩首高呼,百姓聞言跟著磕頭,山呼萬歲。
皇帝果然是好的,一切都是奸佞的錯!
建武帝揮了揮手,禁軍立刻上前,將魏衡以及眾苦主押了下去。
此時。
官吏百姓的目光都在魏衡身上,思索此人當真剛正,若能渡過死劫,將來必然是國朝棟梁。
人群當中陡然躍起數道身影,從四面包圍鑾駕,潑灑出漫天暗器。
老太監的視線,從未離開陛下半分,率先發現刺客,扯著公鴨嗓尖叫。
“護駕,護駕!”
建武帝面色淡然,揮手將老太監抓到身前。
噗噗噗!
十數道暗器打入體內,老太監臉色瞬間黑紫,慘叫聲都未發出就斷了氣息,顯然暗器涂了劇毒。
刺客個個都是武道強人,凌空飛躍數丈遠,兩三個呼吸就殺到鑾駕前。
一波暗器偷襲,隨行內侍死了大半,余下的拼死阻攔刺客。
“保護陛下!”
禁軍高聲呼喊,蜂擁沖向鑾駕。
這時百姓當中又生變故,鉆出不少健碩漢子,撕開袖子露黃巾,上面繡著魏字,三五個一伙抱住禁軍。
摸出短刀匕首,對著脖頸胸膛亂捅。
有心算無心,禁軍死傷慘重。
阻撓禁軍之后,黃巾漢子開始砍殺無辜百姓,故意制造恐慌混亂。
一時間慘叫連連,鮮血迸濺。
尋常百姓哪經歷過這等場面,尖叫著向四面八方跑去,將附近趕來護駕的禁軍沖散,短時間無力支援。
此時。
刺客已經殺光了殘留內侍,距離建武帝不過三四尺,能看清他臉上皺紋,鬢角白發。
“背棄祖宗者,當誅!”
為首刺客長嘯一聲,雙手生出魚鱗,指甲暴漲半尺,劃破空氣爆發刺啦聲響。
建武帝沒有任何惶恐,面上只有譏諷嘲笑。
“龍鱗衛,偽朝反賊……臭水溝的老鼠混一起,也就會些陰謀詭計了!”
話音未落,身邊多了個紫袍老者,正是東廠楚督公。
雙手橫推真氣如潮水般涌出,化作半透明的琉璃籠罩建武帝,十指連點真氣激射,精準穿透所有刺客頭顱。
建武帝吩咐道:“都是些冥頑不靈之輩,不用留活口。”
“遵命。”
楚督公一拳打出磅礴真氣,將龍爪刺客轟得粉碎,漫天血雨染紅了拉車的白馬。
建武帝南征北戰十余載,經歷多少大軍廝殺,些許小場面不算什么,對著左右商鋪揮了揮手。
一扇扇窗戶打開,早就藏里面的禁軍,彎弓搭箭,對街上人群進行覆蓋式射擊。
黃巾軍以及無辜百姓,成片成片的倒地。
狹窄的街道,堵塞的人群,密集的箭雨,根本沒有任何逃生機會,尸骸連成片、疊成山。
一連射了六七輪箭。
街上幾無活人,偶爾有哀嚎聲傳出,立刻就引來攢射。
片刻之后,乾元大街又恢復了寂靜。
建武帝冷眼掃過遍地尸骸,鮮血流淌染紅地面,夾雜散落在地的鮮花,似是一張巨大的、繡著花的紅毯。
“繼續巡街。”
建武帝一聲令下,尚且活著的官吏、禁軍,立刻排好整齊隊形。
楚督公擔任車夫,抖動韁繩。
紅馬踩著粘稠的血漿,一步一個腳印,繼續載著陛下巡游京城與民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