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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公衙門外。
一輛馬車堵在正門口,擋住進出辦事的內侍、番子。
馬是駑馬,車是舊車,駕車的是個垂垂老者,如此不起眼的馬車,竟讓兇名赫赫的東廠官吏踟躕不敢上前。
有膽子大的番子,目露兇光,手按刀柄。
王爺咱也殺過,何況區區文官!
旁的檔頭立刻眼神制止,眼前之人可動不得,說不準就讓東廠斷了傳承。
“桀桀桀……”
一陣怪笑聲打破了寂靜對峙,楚督公笑容滿面的出來,對著馬車拱手說道。
“什么風把蘇相吹來了,讓咱家這腌臜地,蓬蓽生輝啊!”
馬車簾子撩起來,露出蘇明遠古井無波的臉龐。
“本官不知道督公在查什么,但是絕不能查到本官朋友頭上,此事就此作罷!”
“蘇相好大的官威,竟然管到咱家頭上了。”
楚督公怒極而笑,眼前之人任憑天大的名望,只需揮揮手就能撕成粉碎,大不了但一身罵名罷了。
咱家執掌東廠,最不缺的就是罵名!
凜冽殺機鎖定蘇明遠,楚督公五指化爪,似下一瞬就會爆發。
“咳咳咳。”
駕車的老者睜開惺忪睡眼,輕聲咳嗽就化解了殺機,手中馬鞭伸展筆直,似化作三尺劍鋒。
楚督公冷聲道:“昆侖劍仙,你不要那些徒子徒孫了?”
老者眸光低垂:“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好好好,區區幾十年,就有人忘了咱家馬踏江湖了……”
楚督公冷哼一聲,目光看向街盡頭,有個綠袍官兒揣著手觀望,似是在看熱鬧。
“宋大人,你也蹚這趟渾水?”
宋提刑三步兩步走過來,似慢實快,轉眼就站在馬車旁,不急不緩的說道。
“百姓日夜去城隍廟祈禱,要蘇大人長命百歲,本官得了人家香火,那就不得不管,還望督公見諒!”
話說的軟,事做的硬,
磅礴香火神力籠罩四方,幾乎凝成實質,隨時落下將督公衙門拆碎。
“宋大人這做派,不似順應民意,更像是伺機報復!”
楚督公恨得咬牙切齒,然而與宋提刑差距不大,再加上個昆侖劍仙,誰輸誰贏不好說,殺蘇明遠是別想了。
打斗起來動靜鬧大了,事后定然是東廠的錯。
東廠為陛下做事,也要為陛下背鍋!
楚督公轉瞬想明白其中關隘,陰沉的臉變幻成盈盈笑意,翹著蘭花指說道:“蘇大人是萬家生佛,咱家敬佩的很。”
蘇明遠知道不能過分逼迫東廠,眼前這太監是兩朝元老,為先帝與當今心腹臂膀。
“多謝督公體諒,本官日后定后所報。”
“咳咳,那就不必了。”
楚督公暗罵文官果然臉厚黑心,當真敢答應要回報,說不得就有人參奏一本,污蔑東廠勾結前朝。
蘇明遠問道:“督公可否告知,究竟在查什么?”
“查江湖兇人。”
楚督公從未與麾下透露太祖之事,名義上是監控新露頭的兇人,掌控江湖動向,這本就是東廠、鎮撫司的職權范圍。
蘇明遠自是不信,只是連趙澤都查不出,或許秘密只有督公、陛下知曉。
“督公,靖宣郡王崇道好善,莫要再咄咄相逼了。”
“此事咱家說了不算啊。”
楚督公不在意趙澤生死,只是正統帝要殺,那東廠就請出鎮廠之寶栽贓嫁禍。
手段不怕老,好用就行。
天下人信不信也不重要,目標一家死了就行,反正龍袍只是個遮羞布。
蘇明遠頷首道:“督公點過頭,本官自有辦法勸諫陛下。”
楚督公好奇道:“蘇相怎么勸諫?”
或許是正統帝性格,又或許源于少時境遇,正統帝對宗室極其厭惡,沒有任何親情可言,私下里不止一次說。
國朝蛀蟲,殺之則大乾興。
“宗族動蕩,天下不安,事到如今也差不多了。”
蘇明遠聲音平平淡淡,仿佛一年多的宗族劫難與自己無關:“過幾日,靖宣郡王會上書,請戶部清查名下田畝。”
這才是宗室遭劫的根源。
士紳、宗室、佛道,占據天下田畝八成,先前清查田畝,官吏可不敢去查王爺郡王,仍然有數以百萬計的田地,沒有錄入魚鱗黃冊。
“蘇相當真是好手段。”
楚督公眼中閃過敬佩,即使身為閹人,視天下百姓如牛馬芻狗,也不得不佩服蘇明遠改革之心的堅韌。
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蘇相,下一步莫非是佛道二教?”
“當然。”
蘇明遠點點頭,沒有任何隱瞞,也不用隱瞞。
改革之事使不得陰謀詭計,必須正道堂皇的碾壓過去,摧毀所有反對者,方才能真正貫徹。
“殺幾個宗室,咱家能做刀子。”
楚督公說道:“佛道二教傳承久遠,東廠也有力不逮,蘇相還需小心!”
“督公能有此言,已然是忠君體國。”
蘇明遠拱拱手,說道:“箭已在弦上,只差一顆火星,即可壓的佛道二教低頭,畢竟本官不是要滅佛滅道。”
“只是讓他們交稅而已!”
“好個而已……”
楚督公咂咂嘴,他伴隨先皇左右,知道諸多隱秘,隱約猜到蘇明遠的想法,當真會借勢。
興許收了佛道的稅,回頭還得感謝蘇相!
“蘇相,你知道自己的諢號嗎?”
“莫不是劊子手?”
蘇明遠笑著回答,沒有任何惱怒,似乎頗為滿意。
楚督公搖搖頭,面上露出忌憚。
“不,是心魔。”
自此以后,長久沒見過李平安,到了年關,柱子叔背著尸骸來到殮尸房。
“平安還欠七個錢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平安還欠七個錢呢!”
到了中秋。
柱子叔沒有提起李平安,再之后就漸漸淡忘了。
坊間百姓偶爾想起有這么個人,紛紛議論說,大約李平安的確死了!
于是有人拿著李平安的例子,訓誡想要闖蕩江湖的兒子孫子,混江湖不是正經營生,死了連個尸骨都沒留下。
正統六年。
涼州三月未雨,赤地千里。
民大饑,人相食,母食死兒,夫食死妻。
餓殍遍地,白骨蔽野!
——《大乾史·正統帝本紀》
涼州北,固陽縣。
烈日炎炎,焦金爍石。
煙塵滾滾的官道上,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流民,個個雙目無神,行尸走肉般抬腿走路。
官吏在縣城外張貼告示,言稱府城開倉放糧,士紳開粥棚救濟。
流民見到希望,晃晃悠悠的的向南走。
府城有沒有糧食,固陽縣令并不知道,然而絕不能讓災民匯聚在縣城外,免得有心人串聯鬧事。
災民死在路上是天災,揭竿而起那就要治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