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歷史中長生不死

第5章城隍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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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景亭。

位于御花園假山頂上,乃是方圓十數里最高處。

坐在亭中,整個皇宮一覽無余。

晌午下了朝。

隆慶帝在御景亭歇息,陪坐的是新晉理政大學士,常恭。

原本只是東宮侍讀、吏部員外郎,新君登基后扶搖直上,成為四大學士之一,僅在顧命大臣魏衡之下。

按照國朝官員升遷的律法,官員最多只能連升三級。

之后得熬三年,任期結束之后,若仍不失圣眷,又能連升。

常恭從五品的官職,一躍將六部尚書踩在腳下,如此任命沒有受到百官彈劾,蓋因四大學士只是虛銜、散官。

自設立之初沒有法定地位,始終不是正式行政機構,只是皇帝的秘書。

所以品級很低,朝堂百官任意一個都能獲封。

同樣,隆慶帝也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將大學士頭銜收回。

“常愛卿,已經過了午時三刻了吧?”

“剛過。”

常恭抬頭望向菜市口方向,按照與楚督公事先約定,若是出現亂子就升起硝煙,向駐守皇宮的禁軍示警。

“朕在潛邸時就很欣賞蘇公。”

隆慶帝嘆息道:“曾經也曾暗自規劃,若朕推行新政,應當如何如何,真坐到了這個位置上……”

“發現什么都做不了,竟還要親自下旨斬了蘇公。”

“陛下是為了國朝安穩。”

常恭說道:“蘇公所求太大,與其滿盤皆輸,他選擇了以性命為刀,割下幾分士紳血肉,當真是剛烈性子!”

隆慶帝當然知曉其中緣由,這讓他對蘇明遠更加欽佩,尤其是未去牢中通傳消息,君臣二人就打了個完美配合。

“也不知后人如何評說朕,上任當年就斬了國朝柱石。”

“陛下可下旨厚葬。”

常恭安慰道:“何況蘇公的好友、學生尚在朝中,陛下予以重用,既維護新政,又能穩定朝堂。”

隆慶帝自然聽出話音意思,新政派失去了蘇公,必須盡快扶起新的頭人,免得他們為世家官吏拉攏分化。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

皇帝不可能事事都管,也很難事事都看見,所以朝堂必須有派系、勢力。

百官若是一條心思,那皇帝就成了傀儡了。

“除了蘇公,誰又能撐起新政大旗呢?”

“禮部御史趙嚴!”

常恭說道:“趙嚴向來支持新政,與蘇公私交甚好,在新黨中頗有名聲,乃是不二人選。”

隆慶帝聽到“新黨”二字,下意識生出排斥,歷朝歷代的黨爭之禍都是前車之鑒,略作沉吟后說道。

“趙嚴……朕略有印象,似是成親王一脈。”

“所以正合適。”

常恭說道:“新黨內部群龍無首,推任何人都難服眾,有了成親王這個外力支持,正好為陛下所用。”

隆慶帝微微頷首:“明日朕就擺宴,與趙族弟敘話。”

與正統帝刻薄性子不同,隆慶帝喜好與臣子同席,自從正式登基后,隔三差五就在宮中擺宴。

時而君臣二人小宴,時而群臣百官大宴。

小宴時與臣子手拉手敘話,大宴時與百官同樂。

如此親近做派,讓習慣了正統帝壓迫下的百官,感激涕零,至少表面上做好了為陛下盡忠的打算。

當然,百官也明白,隆慶帝拉攏前朝舊臣只是權宜之計。

將來幾年皇位坐穩,朝中必然起用得心應手的新人,以方便實行隆慶帝自己的執政理念。

君臣二人正在敘話,一名內侍噔噔噔上山,跪地稟報。

“陛下,楚公公求見。”

“宣。”

隆慶帝知道菜市口沒出岔子,也要聽楚督公仔細匯報,還要吩咐蘇明遠后事。

三司已經定罪,不適宜朝廷厚葬,由家奴做此事,正好表明隆慶帝對蘇明遠、新政的態度。

常恭很有眼色的起身:“陛下,臣去處理公務了。”

隆慶帝關心道:“愛卿辛苦,待會兒朕命御膳房做好吃食,送去文淵閣。”

“謝陛下。”

常恭叩首拜謝,起身走下假山。

方才到山腳,正好遇上楚督公,雙方對視一眼,點了個頭沒說話就錯過身去。

一個三朝老臣,一個新君肱骨。

無論明面上還是私下里,都不能有任何交情,引起陛下誤會誰都落不得好。

楚督公登上假山,還有十來個臺階的時候,便雙腿微微下彎,一路向上滑跪到了隆慶帝跟前。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

吉祥話還未說完,隆慶帝徑自起身,挽著楚督公雙臂親切說道。

“楚愛卿快快請起,當年你隨皇爺爺南征北戰,方才有今日大乾,朕初登大寶,尚有許多事向愛卿請教。”

說話時拉著楚督公的手,君臣二人緊挨著,坐上御景亭石墩。

“陛下隆恩,臣敢不效犬馬之力……”

楚督公活了百余歲,早已是頂尖兒的演員,聲音哽咽,雙目含淚,又似是努力按捺感動,讓淚珠不掉下來。

實則真氣包裹著,該流下來的時候,才能流淚。

“愛卿拳拳之心,朕自然知曉。”

隆慶帝拉攏一番楚督公,開始詢問正事:“蘇公去了?”

“人頭落地。”

楚督公說道:“已經遵照陛下旨意,收好尸身,讓最上等的殮官入殮安息,擇上等風水寶地厚葬。”

隆慶帝連聲嘆息:“這等能臣,竟只能用一回……”

楚督公等陛下發完感慨,繼續稟報道:“期間有人試圖劫法場,幸好威遠營及時震懾,方才沒鬧出亂子。”

隆慶帝眼底閃過不喜,即使知道那些人是蘇明遠好友,或者所謂的江湖義士,然而劫法場就是違抗皇命。

“記下名字,將來尋機會給個教訓。”

江湖高人在皇帝眼中,正是不穩定分子,全死了才是好事。

“遵旨。”

楚督公眼睛發亮,他最喜歡這種模糊的旨意,譬如名錄可以添加些仇敵,尋機會可以主動制造案子。

還有教訓大小自己定,操作好了又是一大筆銀子。

自古太監愛金銀,楚督公名滿天下,也逃脫不了群體本性。

隆慶帝揮揮手,左右侍候的內侍紛紛退下,取來帳幔將御景亭圍住,外面人看不到聽不到里面說話。

“蘇公事了,愛卿要將心力放在追查那人。”

正統帝臨終交代完國事后,將傳承玉璽交給隆慶帝,并告知了太祖長生秘聞。

楚督公領命道:“臣定盡心竭力。”

隆慶帝微微頷首,追查太祖之事只能交給楚督公,其他內侍或難徹底信任,或實力能力不足。

所以常有官員彈劾楚督公貪墨、栽贓,武宗、憲宗都睜只眼閉只眼。

“查到誰頭上,可以抓去東廠審一審,抓錯放了便是,莫要似之前那般制造冤案殺人。”

“老臣明白。”

楚督公哪能聽不出言外之意,看似是限制了殺人,實則權力范圍再次擴張,抓人比先皇時更容易。

心底不禁琢磨,陛下登基不算晚,卻比先皇更貪圖長生!

南城。

安義坊。

劊子手牛二背著大片刀,拎著半斤肉,遇到相熟的人就主動打招呼。

坊間左鄰右舍淡漠的點頭回應,快走幾步離開,顯然不愿與牛二多說話,離遠了還會晦氣的甩甩袖子。

牛二對此不以為怪,并非因為今日砍了蘇相。

自從父親手中接過差事,原本相熟的好友,再也不來往。

曾揪住個好友質問,才得知砍頭多了,生出喜歡盯人脖子看的毛病,且目光中帶著殺氣。

從那之后,牛二厭惡劊子手職業,又不得不以此為生。

晃晃悠悠回到自家院子,推門進去看到一個個木頭人偶,與常人大小相仿,跪在地上伸出脖子,似待行刑的犯人。

人偶脖子處滿是滿是刀痕,平日里練習砍頭所留。

牛二小時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練功,才能用鬼頭刀精準砍中犯人腦袋后頸骨縫隙,保證人頭落地。

進院后關門落鎖,反正不會有人拜訪。

煮了肉,又吃了半壇酒,牛二只覺得精神萬分困倦疲憊,回屋倒頭就睡。

再醒來時已經是半夜,睜眼看到有個黑面獠牙的鬼神,身穿青鱗鎧甲,腳踏地面,頭頂梁柱,瞪著銅鈴大眼。

“哎呦……”

牛二嚇得翻身起來,噗通跪倒在地:“鬼神爺爺饒命,小的真不愿殺蘇大人,皇命在身,不得不從啊……”

白日里恐懼鬼神,晚上就遇到了惡鬼登門,牛二只覺得是行刑報應。

鬼神打量牛二許久,眼中殺氣緩緩消散,開口道:“本座卻一把兵刃,聽聞你這里有兇兵,特來借用。”

牛二頓時呆愣,他平日里聽說書人講故事,知曉江湖中人追求的神兵寶刃。

自個兒只是個平民百姓,哪來的兇兵借給鬼神。

只聽鬼神又說道:“你斬蘇相頭顱的刀在哪?”

牛二解釋道:“鬼神爺爺,那只是祖傳的鬼頭刀,尋常鐵匠打造的普通兵器,連軍中制式都比不過。”

“那些神兵利器,或者使用者人厲害,或者殺的人厲害,兵刃才能聲名赫赫。”

鬼神說話如洪鐘大呂,在屋內來回震蕩:“你那鬼頭刀殺了蘇相,便成了無上兇兵,專斬……權貴!”

牛二腦瓜子嗡嗡作響,哪敢舍不得祖傳鬼頭刀,連跪帶爬的取來,跪在地上雙手高舉獻給鬼神。

鬼神抓過鬼頭刀,常人眼中的大片刀,在他手中像柄短刀。

“不錯,這是買刀銀子!”

話音落下,鬼神化作青煙消散,地上留下兩錠銀元寶。

牛二嚇得汗水濕透衣衫,癱在地上許久,方才拿起銀子,看模樣是正兒八經的官銀。

“鬼神的錢可不敢花,得空立個香龕供起來!”

話分兩頭。

大團青黑煙霧飄到延福坊城隍廟,落地化作青衫梁冠、文質彬彬的宋提刑,唯獨手中拎著的鬼頭刀頗不合裝扮。

邁步進入正殿,文武判官正焦急等待,見到宋提刑方才松了口氣。

“大人,您……”

“還不錯,先前總是壓著心魔,現在覺得……放出來也不錯!”

宋提刑獲得城隍印五十余年,已經融合到了極深的境界,近些年心魔頻繁入侵,都輕易的鎮壓下去。

今日得見蘇明遠之死,忽然覺得心魔也不是壞事,至少實力大幅增長。

自菜市口行刑,轉眼過去一月。

百姓已經接受了蘇明遠之死,而且朝廷新政沒有改變,心中石頭落地,也就慢慢淡忘了。

偶爾閑聊時提起,罵幾句朝中奸佞,轉頭繼續為生活奔波。

蘇明遠正在經歷第二次死亡。

這日傍晚。

李平安從天牢下值,回家見唐英在挨媳婦訓斥。

聽了幾句,原來是私塾月考文章,唐英從中游跌落倒數幾名,只比班上幾個有名的混子強一點。

媳婦從未罵過人,詞匯量貧乏,來來回回就幾句。

然而她有教訓兒子的獨門絕技,桌上放著堆拳頭大石塊,每訓斥一句,媳婦就拿起一塊,輕而易舉的揉捏成石粉。

唐英嚇得面色發白,如鵪鶉般縮著頭,向李平安投去救命的目光。

李平安很想避開,三個自己捆起來,也不是媳婦的對手,奈何唐英張了張口,看嘴型是春風樓三個字。

“咳咳……”

輕咳一聲,上前說道:“娘子莫生氣,先去做飯,讓我來教訓他。”

媳婦最是聽話,瞪了唐英一眼,起身去了廚房。

李平安質問道:“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猜測。”

唐英解釋道:“前兩天聽學堂幾個公子哥議論,說天牢差役去了春風樓,正好那天父親回來得晚……”

李平安強調道:“這是同僚應酬,而且只是聽曲。”

這絕非胡編亂造,自從娶了媳婦就未去過煙花之地,前日牢中幾個同僚相邀,去吃了幾杯酒就離開了。

“孩兒相信。”

唐英從小見著父母相濡以沫,自然相信父親品德,無奈道:“屬實害怕了,萬一母親氣上頭,孩兒就得頭破血流!”

李平安問道:“為何寫不好文章?”

“心中有氣。”

唐英正了正神色:“自那日見了蘇相結局,總覺得書中一切太假太空,再寫歌功頌德的文章,只覺得干嘔惡心!”

李平安沉吟片刻,說道:“我帶你去兩個地界瞧瞧。”

“哪里?”

“狀元樓看書、富春班聽戲……”

李平安說的這兩處地界,一個大雅一個大俗,仔細觀察他們變化,最能摸清楚民間對此事的意見。

狀元樓不遠,出門拐彎就到。

父子二人進去書鋪,應當說是書樓,逛了兩遭李平安問道。

“發現什么沒?”

由于自家離狀元郎近,唐英幾乎每日都來讀書,之前沒在意,今兒仔細觀察很快發現了變化,指著正堂上方。

“蘇相的題字牌匾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