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歷史中長生不死

第6章說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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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樓一如既往的喧嘩熱鬧。

讀書人進進出出,或議論釋經新作,或羨慕秋闈新晉士子。

沒人在意堂上匾額換了,也可能討論過,發現換的好、應該換,文華重地怎么能掛個貪官題字。

李平安去挑了幾卷道經,回來發現唐英還呆愣愣站在原地。

仰著頭,盯著新懸掛的牌匾,喃喃自語,對四下來來回回的書生視若不見,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氣質。

“這小子鉆牛角尖了?”

李平安稍作沉吟,上前說道:“念叨什么呢?”

唐英回道:“四書五經,圣人教誨。”

李平安又問道:“現在有什么新的感悟?”

“只覺得很惡心。”

唐英目光掃過所有讀書人,幽幽說道:“書中寫的,與眼前見到的,似是兩個極端,所以哪個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都是大人了,真真假假的沒有任何意義!”

李平安說道:“別人讓你感到惡心,你就要反過來惡心他,而不是在這自怨自艾,懷疑自個兒。”

唐英問道:“我該怎么惡心別人?”

“你不是有一副蘇相的字么?”

李平安指了指堂上匾額:“將來有機會,將字掛上去,讓所有進來出去的人都看著!”

唐英眼睛發亮,對李平安躬身道。

“多謝父親指點。”

“還算沒笨到家。”

李平安微微頷首,拿著道經去柜臺:“吳掌柜,結賬。”

“客官叫錯了。”

掌柜的邊算賬邊說道:“東家已經認祖歸宗,改回崔姓了,就是那個傳承千年的涼州崔氏!”

李平安氣血上涌,很想一口老痰噴崔掌柜臉上,默誦道家清心訣平復心緒,付了錢與兒子離開狀元樓。

“將來掛字帖的時候,幫爹問句話。”

唐英點頭道:“父親請講?”

“你就當著所有人的面,問問這狀元樓東家,究竟姓崔還是姓吳……”

李平安從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人,但是相信人性本善、人有良知,今兒屬實被姓崔或吳的惡心到了。

眼見著狀元樓壯大,從小小的商鋪到成為崔家主脈,將來沒準成為新的門閥。

或許這個時代,見風使舵的人才能混得好罷。

唐英說道:“這般打崔家臉面,怕不是結下死仇,定然會給我使絆子,說不準就下黑手……”

李平安問道:“小子想說什么?”

“嘿嘿,我到時候跑回家,還請父親母親主持公道!”

唐英故意擠眉弄眼,讓原本凝重低沉的氣氛,多了幾分輕松。

父親母親武道實力具體有多高,唐英也摸不清楚,只記得當年有妖魔鬼怪來襲,牛頭人身看起來兇惡恐怖,結果揮手斬滅。

李平安睨了這廝一眼,沒有拒絕。

殺劫既然躲無可躲,索性就讓其明刀明槍的來,反正……媳婦能一掌拍死!

回到家中。

媳婦已經做熟了晚飯,父子隨意對付幾口,又出門去富春班聽戲。

來到永興坊。

李平安經過殮尸房時,順著門縫瞥了眼,里面有個老頭,躺在自家祖傳的逍遙椅上搖搖晃晃。

“待東廠事了,咱得將祖傳物件取回來……”

夜幕時分。

富春班名角兒輪番上場表演,樓里不斷的傳出客人歡呼聲。

門口蹲著躺著十來個乞丐,豎著耳朵聽戲,聽高興了還鼓掌歡呼幾聲,絲毫不在意伙計嫌棄的目光。

這種人還不能轟,今兒趕走一個,明兒來一群。

圍在門外站著起哄,衙役來了就跑,衙役走了又來,粘上了就甭想做生意。

李平安進門的時候,乞丐見到差役皂衣,伸出來的手立刻縮回去,擠出笑臉說了幾句吉祥話。

唐英見乞丐模樣凄慘,于心不忍,摸出幾文錢就要施舍。

李平安伸手按住:“咱將你小子養的太好了,連乞丐都分辨不出,將來進了官場,還不讓人騙的傾家蕩產。”

唐英低聲問道:“這些人不是乞丐?”

李平安說道:“哪有乞丐生的紅光滿面,身強體健,不去乞討吃食,還有閑心躺這兒聽戲?”

唐英疑惑道:“他們以什么為生?”

“自然是乞討,只是職業乞丐,不是乞丐。”

李平安說道:“另外,京城十起拐賣案件,九起是這些乞丐所為,誰家丟了小孩兒,抓他們基本沒錯!”

唐英回頭看了眼門口乞丐,深深記住了他們模樣。

說著話走進了富春班,交了一樓散座的茶水錢,伙計帶著來到兩個空位處。

“客官,晚間兒人多,您擔待著拼個桌。”

“無妨。”

李平安看了眼同桌的兩個老者,與自己年歲相仿,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伙計送上茶壺茶杯,又端來兩牒小食。

李平安拎起茶壺,將滾燙的熱水沖進蓋碗,碗底茶葉隨水打璇兒,停下來后茶水染成嫩綠。

端著杯底座,用蓋子在水面輕刮兩下,淺酌兩口,清香之氣自口舌入肺腑。

“呦嚯,祝班主舍得用好茶葉?”

富春班屬于平民消費,一壺茶兩牒小食收四十文錢,能隨意續水聽到散場。平日里祝班主不會用什么好茶葉,甚至生意差的時候,還會換成高末、碎銀子糊弄客人。

想喝好茶葉,得加錢!

當然,這里的平民是京城百姓,至少得有家有業。

那些個沒地、沒房,吃不起飯的人,在國朝律法上都算不得平民,屬于流民或者流氓。

唐英第一回來不懂行情,旁邊喝茶的老者回答道。

“近些日富春班天天爆滿,祝班主日進斗金,再用爛茶葉子糊弄事兒,大家伙都去德和園聽戲去!”

李平安好奇道:“怎么生意火爆了,莫非請來了名角兒?”

“大家聽的不是名角兒……”

老者指了指臺上,只見幾名扮演差役的伶人,按住戲中反派貪官,揮舞水火棍嘭嘭嘭用力打。

貪官發出凄厲慘叫,引得客人轟然叫好。

李平安點頭道:“這段盜銀案唱得不錯,只是擔不起火爆吧?”

老者賣了個關子:“繼續聽就明白了。”

周公案之夢斬侍郎。

周公是大乾太祖時期的刑部尚書,傳聞此人公正不阿,斷案入神,手持太祖賜下的尚方寶劍,斬了許多貪官污吏。

后人根據周公的傳說,編纂了許多戲曲。

有真的,有假的,有唱的好的,有唱的差的,林林總總上百部戲,夢斬侍郎算是比較出名的劇目。

李平安聽了片刻,唱的卻是不錯,但也達不到讓人追捧的地界。

戲曲高潮自然是案犯證據確鑿,周公請出尚方寶劍,在侍郎求饒中一劍斬殺。

聽眾叫好聲如潮,銅錢碎銀子紛紛扔上臺。

祝班主再次登臺鳴謝,報幕下一場戲曲,還是周公案系列,不過換成了斬太尉。

“又是一出伸張正義的戲曲……”

李平安慢慢品出了味道,當年常來富春班聽戲,伸冤斷案類戲曲說不上冷清,卻也算不上火爆。

百姓平日里已經見多了貪官污吏,不想來戲班放松,還要再看一回貪官的臉面,只想聽些書生小姐的愛情故事。

果然,斬太尉唱完,又換上了一部為民伸冤的戲曲。

李平安問道:“英兒,聽出來么?”

“聽出來了!”

唐英沉聲說道:“這就是百姓的聲音,他們對朝廷不滿,又沒辦法反抗,于是借戲劇消磨心中苦悶……”

李平安說道:“還有呢?”

唐英思索許久,微微搖頭。

“苦悶亦是一種力量。”

李平安說道:“只要能將苦悶引導出來,給百姓宣泄的目標,爆發出來的力量能將所有敵人毀滅,無論是誰!”

唐英眉頭緊皺,不明白父親話中意思。

李平安說道:“記得這話就行,將來遇上了就明白了。”

“孩兒謹記父親教導。”

唐英神色恢復往日昂揚,甚至有幾分興奮,天下讀書人才有幾個,平民百姓能為蘇相苦悶,這才是大道、正道。

又聽了兩出戲,茶水續了三回,李平安正要起身離開。

臺上。

祝班主對著所有客人打了個躬身,說了幾句吉祥話,然后請出了個說書先生。

“下面請聽石先生新編的評書,大玄群俠傳!”

客人們聽戲正上癮,忽然換成說書先生,哪里會樂意,脾氣好些的罵罵咧咧,脾氣火爆的向臺上扔果皮。

石先生聽著客人喝倒彩,面上笑意不變,輕飄飄的拍了聲醒木。

聲音直入雙耳,嗡的一聲震蕩回響,樓里頓時安靜下來。

“諸位明公、老少先生……”

石先生拱拱手說道,念了個定場詩,引入評書正文。

“傳聞東海之東,跨越千萬里的海對岸,有一大玄國。為何以玄為名?正所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客人們原本不在意,起哄要退票,結果只聽了幾段就被內容吸引。

評書講的是大玄朝太祖時期,有一青年得中狀元,在江湖各路豪俠幫助下,懲奸除惡濟世安民的故事。

石先生聲音抑揚頓挫,將書中貪官污吏描繪的栩栩如生。

客人們受其影響,時而唾罵奸臣昏君,時而為狀元郎歡呼。

“這位說書人膽子當真大!”

李平安哪能聽不出來,所謂大玄即大乾,只是為尊者諱架空了個王朝,評書中正派反派都能在大乾尋到原型。

唐英則聽的很是入迷,時不時拍手叫好。

石先生很快講到高潮部分,故事中狀元郎欲為賤籍女子主持公道,未曾想案犯是皇親國戚,連皇帝都阻攔查案。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石先生顯然很懂拿捏客人心思,講到此處戛然而止,留下個扣兒勾著客人,免得明兒不來聽。

客人們連聲起哄,求著石徐先生再說一段。

石先生拱了拱手退場,也不在意打賞多少,頗有幾分持才傲物的風范。

這時。

伙計端著個托盤,上面兩錠大元寶,放在說書桌子上。

“雅間兒貴客打賞五十兩,請先生返場。”

石先生循著伙計指引,向二樓雅間望去,看見個錦衣公子哥,將元寶揣進袖口,轉身回到臺上。

“多謝貴客打賞,那就再說一段,群俠傳今兒說不成了,后面的咱還沒編好……”

客人們聞言,又起哄退錢。

石先生等聲音靜下來,繼續說道。

“今天說些別的,妖狐鬼怪道聽途說,真不真,假不假,可做不得準……”

“江南永泉縣王家莊,有個姓王的農戶,家中大兒子長得黑丑,二十多歲娶不上媳婦……”

“王大種田回家路上,遇到個崴腳的女子,生得美艷可人,自稱城里員外家丫鬟,不堪受辱逃了出來……”

“王大將女子帶回家,沒多久就結為夫婦……”

“他爹王老漢見兒子日漸消瘦,心生疑惑,向族中宿老請教。”

“宿老見多識廣,讓王老漢買來雄黃酒,騙兒媳婦喝了,眼見著就變成了五尺多長的黑蛇……”

石先生講得惟妙惟肖,說女子時描繪的美艷、賢惠,又說縣城員外如何如何虐待,引得客人們心生憐憫。

又在字里行間,鋪墊女子怪異之處,譬如喜陰厭陽,不敢靠近明火。

那些經常聽書的老客,立刻聽出關竅,明白女子定不是善類,卻又忍不住聽下去。直至女子喝了雄黃酒,顯出蛇妖原形,方才舒暢的飲了碗茶。

李平安神情詫異,這故事很是熟悉。

只需將地名人名換了,再將族中宿老換成燕道長,就是聊齋志異中寫的故事。

“石先生應是認得燕道長,以他斬妖經歷為原型改編。”

臺上。

石先生繼續講道:“蛇妖顯化原形,埋伏在院中的族人,揮舞著棍棒鋤頭將黑蛇打死,一把火燒成了灰……”

客人心癢消了,舒舒服服,又是一陣叫好聲。

石先生講完故事,有意無意的說道。

“這事兒告訴我們,妖怪也沒什么可怕,蛇妖怕雄黃,狐妖怕狼狗,遇到鬼了也莫怕,咬破舌尖噴口血,教它魂飛魄散!”

當即有客人起哄道:“石先生,這世上真有妖怪?”

“閑來無事,且聽且樂,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鬼怪,多謝諸位捧場!”

石先生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再次對樓上貴客躬了躬,轉身離開戲臺。

臺下。

李平安思索著得空拜訪石先生,聽到兩名聽戲老者對話。

“老劉頭,伱說這雄黃酒能不能治蛇妖?”

老劉頭嘖嘖道:“怎么著,你這老胳膊老腿,還想嘗嘗蛇妖的滋味兒,小心讓它吸干了!”

“你這廝,老不正經。”

老者唾了一聲,說道:“這世上說不準就有妖啊鬼的,那些邪教妖人鬧的厲害,朝廷說是騙人的把戲,難道沒真本事?”

“聽著有些道理,雄黃酒又不貴,可以買一些。”

“家里再養條狼狗,也能看家護院!”

倆老頭興許讓蛇妖故事嚇到,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了許久,還商量著明天去城隍廟上香、請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