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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吃出人骨,這事兒可大可小。
往大了說就是謀財害命,抓去砍頭,往小了說就是豬骨羊骨,眼花看錯。
榮豐樓的掌柜不懂人骨獸骨,但是很懂人情世故,以為胥吏想要敲詐,免單還賠了一百兩銀子。
收了銀子的胥吏,立刻將吃食揭過。
吃人什么的不算什么,反正平日里也沒少吃,只是直接吃和間接吃而已。
“回到衙門,那幾人與同僚吹噓,傳入了我的耳中……”
唐英繼承了師兄陸京在刑部的人脈關系,雖然只是五品員外郎,但是權力卻絲毫不輸侍郎。
明眼人都知道,只要陸京不倒臺,將來唐英必然繼任刑部尚書。
“我命人追查此事,很快就尋到了人骨來源,乃是西市王屠戶家發賣的肉食,在豬肉牛肉里面摻雜了人肉發賣……”
“人贓俱獲,王屠戶率眾抵抗差役,死于亂刀之下,其余從犯或死或入獄。”
“衙門結了案子,但是我仍心有疑惑,那王屠戶沒有瘋病,為何無故殺死數十流民?”
唐英繼續說道:“隨后我讓仵作將未來得及發賣的尸骸拼接,幾經對比,終于發現了異樣,所有尸骸都沒有心臟……”
王屠戶將尸骸分解發賣,拼接起來都不完整,這個缺胳膊那個缺腿,然而統一缺的就是心。
李平安說道:“所以你懷疑是老魔殺的人?”
江湖上有起錯的名字,卻從未有叫錯的諢號,噬心老魔的名頭,就是源于喜好食活人心而來,曾屢屢犯案登上朝廷通緝令。
“并未有確切證據。”
唐英說道:“我查閱噬心老魔的卷宗,發現此人四處流竄作案,然而從沒在京都犯案,所以只是有所懷疑!”
“這就夠了。”
李平安微微頷首,老魔招惹了佛道二教,時至今日仍遭追殺,輕易不敢離開京城。
“這案子你不用管了,我來查!”
“父親,小心謹慎為上,噬心老魔實力強橫,非一般邪魔外道。”
唐英不清楚噬心老魔怎么招惹了父親,猜測可能與母親失蹤有關,所以近些年調查起來盡心竭力,一有消息就立刻送來。
“知道了。”
李平安揮揮手讓唐英離開,回到樓里繼續查閱典籍,結果心思難以平靜,眼前的字符亂糟糟惹人心煩。
仇恨不會隨著時間而淡化,反而會變得愈發深沉,因為李平安在隨時隨刻痛苦的活著。
每日痛一分,仇恨便增長一分。
思索片刻。
李平安合上書冊,將散亂的典籍疊放整齊,對老張老李說道。
“頭有些發暈,過些時日再來修書。”
“老唐好生養病。”
老張從袖口取出個名帖:“這是劉太醫的拜帖,我與他關系極好,直接去登門瞧病即可,定不會拒絕。”
老李也取出個名帖:“回春堂是我家產業,拿藥不必擔心有假,一些珍貴藥材也能幫你尋到。”
“多謝兩位老哥。”
李平安接過名帖,不禁驚嘆兩人非同尋常,或者說藏書閣都是厲害人物。
尋常官員政斗失敗,輕則流放邊疆挖礦充軍,重則抄家滅族。
官場如戰場,政斗不是請客吃飯,而是你死我活。
老張老李等人能活下來,還享受著朝廷養老,顯然不是簡單人物。
李平安來到正中官署,敲門進去見到佟成宗,對方正在抄錄典籍,與諸多同僚相比,佟學士算是唯一正常人。
“大人,下官身體有恙,告假些時日。”
“好生養病。”
佟成宗痛快答應,在他眼中李平安與其他下屬一樣的不正常,不過偏執方向有差別而已,正常人誰會六十歲科考。
另外相同的地方,就是他們都背景深厚。
藏書閣官兒最大的是佟成宗,然而他只是個寒門進士,背景最淺,否則也不會派來這地界管老頭。
“多謝。”
李平安道謝一聲,徑自離開藏書閣。
請假條是完全不需要,親自告知已經是給面子,其他同僚動輒消失一二月,回頭還會補領俸祿。
不缺錢,就是對朝廷不爽,必須占便宜。
天門山。
大江自中穿過,分為南北兩段。
北岸山腰處有大片房屋閣樓,正中環繞一座三層宮殿,門頭牌匾上寫“劍閣”二字。
殿外校場有百余弟子修行劍法,呼喝聲綿綿不絕,氣勢不小。
江湖正道多用劍,耍起來風流倜儻,帥氣瀟灑。
帥的作用,可不止是好看。
江湖結交朋友是常事,新朋友看不透內心,只能打量外貌,入眼長得帥大抵會心生好感,面目猙獰的會心生戒備。
朋友多了,勢力自然就強,那你就成了江湖正道。
這時。
一聲長嘯傳來,如雷云滾滾在山間回蕩。
“久聞劍閣劍法玄妙,號稱天下第一劍派,特意登門討教,莫要讓袁某失望!”
劍閣弟子聞言,紛紛厲聲呵斥。
“哪來的狂徒?”
“諸位師兄弟結劍陣,將狂徒拿下!”
“全聽大師兄吩咐。”
眾弟子齊聲應諾,手持長劍,按照平日演練布成劍陣,將劍閣擋在身后。
“土雞瓦狗爾!”
說話間來人已經靠近,凌空躍過十數丈遠,手中長劍翻轉不休,凌厲劍氣橫掃四方。
劍陣頓時破碎,弟子損傷慘重,個個抱著手腳倒地哀嚎。
七道身影從劍閣走出,年歲最小的也有四五十,為首的正是閣主凌霄子,人送諢號劍神。
如今江湖不止一個劍神,蓋因沒人能真的劍壓群雄,所以誰都可以自稱劍神,為了互相區別,加上各自地名。
譬如劍閣位于云州,凌霄子就是云州劍神。
實則也是心虛,不敢自稱大乾劍神,免得遭同道上門挑戰。
凌霄子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弟子,冷聲道:“袁堂主以大欺小,不怕江湖同道笑話?”
袁笑天身穿玄色勁裝,胸口繡著“天下”二字,正是天下盟劍堂堂主,地位僅次于盟主。
“江湖從來都是弱肉強食,誰敢笑話袁某,便是與天下盟作對,旦夕之間破家滅門,誰敢繼續笑話?”
言語中威脅之意,毫不掩飾。
“你……”
凌霄子噎的說不出話來,后悔當初同道求助,選擇袖手旁觀。
天下盟從創建到崛起極為迅速,不知從哪里招募來大量高手,短短十數年就成了江湖頂級宗門,之后就開始四處擴張。
接連吞并了幾家傳承百年的門派,兇名赫赫,近乎引得江湖群起而攻。
天下盟主四處拜訪結交,許諾了諸多好處,要錢給錢,要秘籍給秘籍,還幫著打殺對手。
譬如江南岸的青云派,與劍閣是百年宿敵,結果被天下盟覆滅吞并,占領的地盤完全交給劍閣經營。
拿了好處,自然有了偏向。
所以前些年江湖同道求援,劍閣都是嘴上答應,實則坐視不救。
近幾年天下盟占據江湖半壁,再有人求劍閣主持公道,既有心無力,也開始畏懼對方勢力。
今日天下盟打上門來,凌霄子早有預料,奈何江湖上已經沒人能幫忙,只得低聲下氣的詢問。
“袁堂主今日為何而來?”
“歸順,或者死。”
袁笑天手中長劍通體赤紅如火,劍鋒銘刻云紋,不知何種材質鍛成,恍如熊熊燃燒的三尺烈焰,指著凌霄子說道。
“不止劍閣,大乾境內所有宗門,都要成為天下盟附庸!”
“好大的野心!”
凌霄子面露驚駭,隨后威脅道:“天下盟膽敢有此圖謀,不怕我上報朝廷,到時候必然有大軍掃滅,袁堂主莫非忘了劍仙門下場?”
袁笑天雙眸微瞇,閃過濃重恨意。
劍仙門曾是大乾江湖魁首,結果遭遇朝廷大軍圍剿,他就是主脈殘余之一。
“盟主有此壯志,朝中豈能無人,伱盡管去上告,看大軍是圍剿天下盟還是劍閣!”
凌霄子見袁笑天神情淡定,絲毫不擔心朝廷,再結合天下盟吞并江湖半壁,竟然沒有引來鎮撫司、東廠調查,心底隱約有所猜測。
莫非天下盟就是朝廷的黑手!
凌霄子與左右長老商議片刻,袖口滑出青碧長劍。
“劍閣傳承數百年,絕無可能不戰而降,還要請教袁堂主劍術,若輸了則甘愿附庸天下盟!”
“請。”
袁笑天騰空而起,劍光分化七道烈焰,竟然要以一敵七。
“狂妄!”
凌霄子嘴上這般說,實則自知不敵,出手時使了個眼色。
六位長老與凌霄子相識數十年,早已心意相通,幾乎不分先后的施展招式,或劍或掌,或腿或暗器,殺向袁笑天周身各處大穴。
說是比試,卻招招致命!
袁笑天毫無懼色,奇物赤炎劍融入體內,頭發、眉毛倏然間化作火紅,肌膚迸發出烈焰,將衣衫焚燒成灰燼。
整個人化作烈火,揮手抬腳都揮灑出烈焰劍氣。
“這是……靈物赤炎劍?”
“你是劍仙門傳人!”
“以身合劍,至少融合到了四階!”
劍閣屹立江湖數百年,自然見多識廣,更何況對同為練劍的劍仙門,了解更加深刻,一眼就認出袁笑天來歷。
呼——
袁笑天臉頰膨脹,仿佛生氣的蛤蟆,隨后猛地噴出洶涌烈焰,似火山爆發般沖向凌霄子眾人。
溫度陡然上升,眼前空氣發生扭曲,地上草木枯黃自燃。
凌霄子將碧云劍拋至空中,神光閃耀化作半透明護盾擋住烈焰,結果只維持了幾個呼吸就嘭然崩碎。
見此情形,駭然變色。
“袁堂主,我等愿意認輸!”
袁笑天眼底閃過殺意,不過想到盟主命令,催動赤炎劍將所有烈焰吸入腹中。
山風吹過,溫度很快恢復正常。
“卑下多謝堂主饒命之恩。”
凌霄子活了六十多歲,早就明白江湖殘酷,不敢有任何倚老賣老,拱手躬身向袁笑天施禮。
半月后。
一則消息震動江湖。
數百年傳承的劍閣,歸順天下盟,門人弟子并入劍堂聽令!
隆慶二十二年的除夕,比往年更冷一些。
鵝毛大雪下了三日,少說積累了半尺厚,將整個京城裹上銀裝。
對于有錢人來說,這是雪國盛景,對于城南土地廟的流民來說,堪稱鬼門關走一趟的生死大劫。
當當當……
廟外銅鑼聲響起,擠成一團互相取暖的流民,頓時從半死不活狀態清醒過來,拿著碗跑向外面。
領頭差役抬著木桶,稀粥冒著騰騰熱氣。
“不要搶,一個個領。”
領頭差役厲聲呵斥,連罵帶打讓流民排好隊,每人給舀一勺稀粥。
這種賑濟每天兩頓,流民肚子里有了吃食,凍死的也就少了。隆慶朝或許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對底層百姓來說,當真稱得上盛世。
畢竟朝廷很有錢,縱使貪官比先皇時多了,稍微對百姓露點兒,日子也會過得好一些。
“謝謝差爺。”
流民領了賑濟,點頭哈腰感謝,邊走邊急不可耐的喝粥,直至將整個碗舔的锃亮。
回頭眼巴巴的看著木桶,想要再領一碗,又不敢上前。
惹惱了差役,結局就是餓死。
落在隊伍末尾的是個孩童,蓬頭垢面,看身形五六歲大小,套著幾層破破爛爛的衣衫,個子還不及木桶高,雙手將碗高舉過頭頂。
“唉……”
領頭差役嘆息一聲,心生惻隱,探入木桶底盛了勺稠粥,近乎大半勺糙米倒入孩童碗中,順口叮囑道。
“就在這兒吃,不夠還有。”
“多謝差爺。”
孩童說話聲帶有幾分怯懦,蹲在原地大口吃粥。
很快一大碗稠粥入腹,干癟的肚子鼓起來,身上暖洋洋的恢復了幾分活力。
領頭差役關心道:“吃飽了沒?”
“飽了飽了。”
孩童連聲答應,噗通跪在地上,對著差役磕了三個頭。
“再盛一碗。”
領頭差役又舀了勺稠粥,瞥了眼四周貪婪紅眼的流民,嚇得他們紛紛后退,縮在墻角瑟瑟發抖。
“帶回去吃,明兒還有!”
差役們發放過賑濟,抬著木桶離開,去下個流民聚集處。
抬桶差役疑惑道:“李頭兒,你干嘛還給孩子一碗粥,定會落入流民頭子嘴里,不如明兒多給些。”
“你小子懂個屁,咱就是讓流民頭子吃……”
幾人慢慢走遠,說話聲漸不可聞。
孩童看著碗里的稠粥,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世上還是有好人的,只是大多數人困于生計,無力為善。
流民頭子是個兇戾漢子,等差役走遠,惡狠狠的搶過稠粥,呼嚕嚕的倒進肚子里。
“小子,明兒記得要飯,敢忘了就打死你!”
孩童喏喏答應,眼底卻不見任何恐懼。
兇戾漢子仗著身強體壯,縮在土地廟最里面,有外圍的流民抱團擋風,也算是暖和不少。
眼見自己的飯票在最外圍,罵咧咧幾句,將孩童喚至身邊,免得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