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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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珊瑚書名: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三聲!
那湖綠衫子的少女沒有轉頭,只是將背脊挺得更直了些,輕輕柔柔道:“你笑什么?”
“你們不是問我這些‘美不美’嗎?我實在忍不住就笑了。”我心中打鼓,但語氣卻甚為輕松不屑。
“難道這一切不美嗎?!”這次是男人的聲音,語氣里頗有惱怒:“你可知天下美少年已悉數被我封存在這水澤仙境中……”
“真是笑話!就這等貨色,也敢稱‘天下美少年’!”我不等他說完,就不耐煩地揚聲打斷他。
“哦?”那少女微微側轉身,我看到她左半邊面孔轉過來。只看側臉,線條清秀,長睫微卷,嘴角半抿,帶了些嬌怯神態,甚是好看。但,跟我想像的好像不太一樣啊。
“這些都不行!光我們家那些男人,隨便拉一個過來,就亮瞎你們的眼!”我大言不慚地說。突然想到哥哥、落英和寄城。他們這會兒怎么樣了。我們三人信心滿滿要尋到那些失蹤的少年,這倒好,人都在,只是被做成了盆景。忘言和風間又被擒,不知此刻生死如何。
“遠的不說,就是跟我一同前來的那個被魚鷂擒了的少年,論姿容、氣度,都不知比你這些庸脂俗粉強到哪里去了!”我繼續冷聲嘲笑。(忘言和風間被他們帶到哪兒去了,剛才的盆景中并未看到那魚鷂蹤影。)
那綠衫少女不言,將身子轉了回去,又把背影對著我。我緊緊盯著少女背影,不知怎的,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又不知何處不妥。只見她又是一個微微側轉身,只是這一次,跟剛才方向相反,將她的右半邊面孔轉了過來。
“我怎會不知!那少年肌膚如同蜜色綢緞,風度翩翩文,甚得我心,只可惜……”那少女緩緩而言確切說,是一個少年在緩緩而言。
我心中巨震,險些驚叫出聲,硬生生又壓回胸腔因為不論是聲音還是側臉,那完全就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
站在我面前、通道盡頭的這個身穿湖綠衫子的人,左邊臉頰是少女,右邊臉頰是男人,前一句說話是少女的聲音,后一句說話就變成了男人的聲音!
根本就沒有什么兩個人,從來就是這一個人!一個既是男人又是女人的人!
我眼前一黑,腳底打漂,就要撲倒。美意!挺住!挺住!!
“可惜什么?”我聲音如常,閑閑問道。
“我命魚鷂將你那兩個同伴吐了出來,沐浴更衣,熏香伺候,”這次又是少女的聲音:“誰知那少年甚是警覺,竟聞出水仙花香有異,居然屏息封鼻……”
“這會兒估計已經昏厥過去了。”男人的聲音接著說。
“為何一定要他聞那水仙花香?那花香又有何異?”我饒有興致問道。
“告訴你又有何妨。”是男人的聲音,語氣中透著自得:“這世間萬物,‘美’才是大于一切的存在。而萬物之美在于人,萬人之美在于少年,‘美少年’就成了這世上最美好、最稀有的存在。”
“美的東西就應該永存,只可惜,”又轉換成少女的聲音接著說(媽的,我都被這半男半女的家伙搞暈菜了!):“越是美的東西越是脆弱,總是在最美好的時刻,凋落。花朵如此,少年亦如此。”
“世間最令人痛惜的事,莫過于看著人間最美好的少年,被塵世沾染,然后一點點的變老、變丑、變圓滑、變油膩,如同花瓣被風吹落枝頭,碾入爛泥,如此不堪!”少女的聲音搶著一直說。
“終于有一日,我現,將他們帶入水澤,吸附出他們的心神,將其種植在水仙花叢之下,花朵繁茂、花香繚繞,這些少年長居其間,終日無憂無慮、其樂融融,而且永遠永遠不會老。”男人的聲音很是驕傲。
我的皮膚一陣涼意。只覺悚然多么冷血。多么殘忍。又多么理直氣壯!
“……魚鷂將你那兩個同伴吐了出來……”,剛才這人說過這句話,那么忘言和風間應該暫時沒事……接下來,我該怎么做……我該怎么做……
我正自沉思,直覺有人輕輕朝我走來,我一抬頭,那人……那人……完全轉過了身子,正面朝著我,向我走了過來。
她……他……她并不是半邊少女臉、半邊男人臉,而是……她有……兩張臉!
一張少女的臉和一張男人的臉在她的面皮上交替閃現!望過去,是個湖綠長衫、面容清麗、含羞帶怯的少女,眨一下眼,她就又是個湖綠長衫、眉眼清秀的英俊少年!
她身姿搖曳,仿佛不是走過來的,而是“飄”過來的。她含笑盯住我的眼,眼神攝人心魄,笑容波光蕩漾。看得我心神大亂。我釘在原地,想要前進,迎上去,又驚懼著,想要后退。進退失據之間,膝蓋一個松軟,蹲臥在地。
“向來只覺少年之美,不料想少女的眼神竟也可以如此純良。有種別樣的美。這些年,看來,我錯過了很多……”那人一邊說,一邊飄然湊近了我。從她那湖綠色的衣袍褶子里,香風細細,飄裊而來,直入我鼻……
“美意”我正心神俱醉,忽聽得一聲隱隱長喚,仿佛是從一個密封的罐子里出來的,又遠又悶又壓抑,但我聽得分明,那是忘言的聲音!
我猛然驚醒,赫然起身,顧不上驚惶,一把推開那飄到我面前的人,沿著腳下的通道,一路尋找。那一簇簇巨大的盆景,我奔跑著,呼喊著,一盆盆找著,沒有!沒有!沒有!!那盆景中少年難以計數、不知幾何每一個少年的背后都是一個失去了孩兒、絕望哭泣的家庭!我愈找愈怒!怒氣沖天!轉身折返到那人面前!
那人身姿飄搖、面含笑意,看著我走近她,眼中有光,如獲至寶。
尚未等我開口質問,她變幻成英俊少年的面孔,聲音文有禮,帶了些許霸氣:“留下來。美才是這世間最大的正義。”
仿佛是夜空中那顆明藍色的星辰,穿過云層,刺透水澤,將星光拍打在我的腦門之上,錚錚有聲。那聲音明亮脆響、灼灼有光,照亮著所謂“美”的一切假象!我的腦子突然一下清醒了。
“美意”忘言的聲音再次喚我。我屏息靜心。輕輕楚楚聽到了忘言的聲音來自何處就在離我不遠處一盆巨大盆景之后、那扇墻的后面。
“因為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犧牲嗎?”我盯著那人的眼睛問,然后一邊走到盆景處,一邊一字一頓地回答:“不!可!以!”
“以”字未落,我牙一咬,將面前的一簇盆景抱了起來,朝盆景之后的那扇墻砸了過去!
只聽“嘩啦”一聲響,墻,碎裂了,露出一個大洞。仿佛有人影晃動。我大喝一聲:“小心!再來!”又抱起一簇盆景,砸了過去。
一大片墻垮了下來。
我愣住了。忘言和風間就站在墻后,他倆身邊還站了一個人,那個叫“小鹿”的紫衣少年!讓我愣的不是他們三個,而是,而是,被砸爛的墻后的那個更大的世界盆景的世界!
我所站的這個,充其量可說是個巨大的長方形花房,那忘言他們所站立的完全是個巨大無朋的畫海!我跨過墻埂,奔過去看更多的盆景、更多的水仙花、更多的少年!
“你是個瘋子。”我回轉頭,望著那人,靜靜地說。
“謝謝。這世間不可思議的美,都是瘋子創造的。”那人用了一張少女的臉、出少女的聲音。風間“嗯”了一聲,瞪著那人說不出話來。小鹿不知為何,仿佛比風間更是驚詫,盯著那人,如同見鬼。
“放我們出去。也放這些少年回家。”忘言說。
“笑話。你倒是問問他們肯不肯哪。”那人吃吃笑道:“誰肯舍棄**的歡樂、永恒的青春,去換一個苦難、勞作、日漸衰老的人生?”
“我肯。”小鹿突然出聲,猶疑了一下,還是跨過墻埂,走到了那人的面前,不忘抱拳施禮,聲音略略顫:“上主如果你真是上主的話……”
“膽大至此!安十三郎,連上主都不識了!怎么,有這幾個人類給你撐腰,你要欺到我的頭上來了嗎?”那人換了少年的面容,聲音嚴厲,又是英俊又是冷酷。
那人說著,突然湊近看了小鹿一眼:“你……怎么!你心神歸位了?!”
“剛才那叫美意的女孩將水仙花根莖之下的瓶塞打開,將瓶中被你囚禁的心神放出,那么巧其中就有我的……心神尋我而來……你……害得我們好苦啊……”小鹿說著,胸口起伏,眉眼不再清冽,滿是苦毒。
“真是不知好歹!你瞅瞅鏡子,你與那塵世中與你同齡之人比一比,你是何等的年輕貌美、無憂無慮……”上主怒喝道。
“一副皮囊!行尸走肉!”小鹿仿佛豁出去了,聲音不再顫抖,揚了起來:“你還要哄騙我們到什么時候!你施下咒語,控制住水澤仙女,讓她們將我們引誘入水,再用水仙異香迷惑住我們,吸附出我們的心神,將其種在水仙花下,剩下我們的皮囊,被你置入盆景,作為玩賞!你……你……”小鹿越說越憤怒,語不成聲。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上主冷聲問道。臉上幻過少女的面孔。詭異得讓人不寒而栗。
“還有更多。”一個聲音在一旁補充道。一轉頭,居然是安一郎!不知何時,他站在了斷墻之側,纖瘦儒,如弱柳扶風。頸中有一圈青紫印記。
“咦你不是以死謝罪了嗎?”上主冷哼道,瞟了一眼身側盆景。
“亦拜美意姑娘所賜,心神釋放,起死回生,令上主失望了。”安一郎不卑不亢耳語道:“安十三郎還是幼稚了,他還真以為你千方百計利用水澤仙女將我們擄來,是因為你愛美成癡、要將少年之美永遠封存。唉,你應該明白,一切都是為了你自己,你將我們的心神種在水仙之下,那水仙就會散出奇異香味,而你,聞了這香味,就會永遠年輕、永遠美好、永不枯萎。”
安一郎聲如耳語,但說到最后幾個詞,聲音苦寒冷硬,令人心驚。
“哼!當初就應該只留下心神,把你們這些皮囊統統燒掉!”上主恨恨低聲道。
“沒用的。這無數年來,你囚禁了多少少年的心神,你聞了多少水仙的奇異花香,又怎么樣呢你仍然無法幻化成一個真正的人形、你仍然只是一個……”安一郎淡淡耳語道。
“你胡說!你胡說!你們拜服在我的美貌之下!連鏡子在映照我的姿容時都感到害羞!你竟敢對我說出這般不敬的話!”上主高聲喝道。
“那是您控制了我們的心神、蒙蔽了我們的眼睛,你甚至對鏡子都施了巫術,你看到的一切是你想像中的樣子你有勇氣看看真實的鏡子里的真實的自己嗎?!”安一郎冷冷耳語道。
“信口雌黃!你倒是在我這水澤仙境中給我尋一塊所謂‘真實的鏡子’啊?”上主冷笑道。
“不難。這里就有一塊。”安一郎一邊說一邊朝風間伸出手去。風間略一遲疑,從懷中掏出一面巴掌大鏡子遞給他。
安一郎執著鏡子,走到上主面前,將鏡子呈上。姿態倒是恭敬。
上主一手接過鏡子,一手拂了拂頭,居然沒有絲毫遲疑,將鏡子舉到了自己的臉面前。
無人說話。還是無人說話。上主牢牢舉著鏡子,一動不動。
“您的湖綠色長衫,顏色如此之美,行動起來,波光粼粼難道您那裙擺之下,真的有水波流淌?”安一郎打破沉默,輕聲耳語問道。
上主聞聽此言,竟毫不遲疑,眾目睽睽之下,彎腰,將湖綠色裙袍輕輕撩起
整個世界都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