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沒有馬甲

第一二零章 到底是你

林冉坐在窗邊,看了一夜的寂寥。

次日,宜婚嫁。

天未明,有人叩響了房門,許是害怕惹惱林冉,只敢放輕動作,輕輕的敲了兩下,便等著屋中人的應聲。

林冉置若罔聞,沒吭聲。

過了片刻,叩門聲又響起,這一次,輕輕敲了兩下,聽不見人應答,婢女放低聲音說了句,“姑娘,婢子們進來了。”

說罷,輕巧的推開房門,魚貫入屋中。

林冉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看了一眼數十個前來伺候的婢女,頓了片刻,起身迎了上去。

婢女們伺候林冉梳洗,梳洗過后為林冉換上嫁衣。

那嫁衣是多年前做好的,但即便隔了多年,如今拿出來看,也是一等一好的。

衣裳本就好看,加之穿的人好看,被襯托得更好看了。

婢女們不由夸道,“這嫁衣果真是為姑娘準備的,這腰身什么的,做得剛好,也虧得姑娘這么纖細的腰肢,要換了旁人,指定穿不上。姑娘生得真美,婢子們都看直了眼了。”

林冉看了一眼鏡中的女子。

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一身火紅的嫁衣穿在身上,有女子本有的嫵媚,又多了幾分灼眼的艷烈。

是美,極美,莫說婢女們,便是她自己,也覺得移不開眼。

怪不得林盡愣是要逼著她嫁給上官修,上官修只是缺一個可以看入眼的女子,而她,什么都沒有,唯獨這張臉,還算不錯。

林冉自嘲的笑笑,自嘲的看著銅鏡中女子愈發的笑容,笑得越是嘲諷。

從前,她還想,老天并未給她丁點兒的垂憐,讓她從小到大,不論在林府還是在乾臨宮都過得那么艱難,但老天至少給了她一副再好不過的皮囊。

她還想著,她什么都給不了景云,幫襯不了景云什么,還好有這么一副皮囊,將她帶在身邊時,不至于讓景云丟了顏面。

真是可笑的一件事,真是可憐的一個人。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林冉伸手,拿過銅鏡前的一支鑲綠寶石金簪,拿在手中仔細的端詳。

簪子的樣式很好看,尤其是金子鑄的簪身,那么長,那么細,那么鋒利。

林冉的手剛動,簪子便被人奪了去。

林冉抬眸,看見鏡中多出來的一個人,嘲諷的勾了勾唇角。

裝了那么多年的癱子,直到昨天都還在裝,今日,怎么舍得站了起來,還是說,這滿屋子的人都是他的人,在她們面前,他連裝一裝的必要都沒有?

上官修看著林冉,眸子里閃過驚艷,直勾勾的盯著林冉,恨不得將林冉的面容刻在心里去。

他從來都知道林冉是美的,可認識林冉這么多年以來,他只見過沒長大的林冉,長大后的林冉始終穿著男裝,這么久了,久得都讓他再一次動心了,他終于又一次看見了著林冉原本該有的面目。

這么的美好,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美好。

上官修將手中的金簪遞給一邊的婢女,道,“給姑娘梳妝的時候,手腳麻利些,騰出一些時間來,讓姑娘吃點兒東西。”

說罷,上官修看了一眼林冉,本來還想再說點兒,看見林冉眼中的疏離,到底是什么都沒有說,邁步出去了房間。

林冉嗤笑了一聲,任由婢女們貼心服侍。

這一服侍,就是幾個時辰,吃的東西剛端上桌子,尚未來得及用點兒,就聽人說迎親的人到了。

婢女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娘,您看……”

成親這樣的大事,圖的是個吉利,更何況是皇帝選定的時候,成親的那人又是上官家的小公子,這要是耽擱了良辰吉時,誰也吃罪不起。

可大公子事先又吩咐過了,讓她們騰出點時間,好讓姑娘吃點兒東西。

大公子的話,也是很重要的。

婢女們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得問林冉。

林冉倒是干脆,直接就起了身,大步朝著屋外走去。

婢女們一愣,趕緊邁步跟上,眼見著林冉已經走到了院子,有婢女驚叫一聲,“姑娘,蓋頭!蓋頭還沒有蓋上!姑娘!”

林冉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將婢女們的聲音甩在身后。

所有成親的禮儀,她都不放在心里,她徑直走出流離小筑,徑直走出林府的大門,徑直走下臺階,將林府門口翹首以盼的眾人面上的錯愕都收在眼里。

“姑娘……蓋頭……”

那拿了紅蓋頭的婢女還站在一旁,雙手捧著紅蓋頭,怯生生的說著,看一眼府門口站著得嗚嗚泱泱的一群人,看著上官家前來迎親的人,說話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林冉邁步走下臺階,扯著嘴角笑了笑,那笑容,一改這么多天的嘲諷,笑得有幾分真心實意。

因為粲然,將面容襯托得更加的水靈。

人群中,不論男子女子,皆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林冉,一時竟忘了林染這樣走出來是有多么得不合規矩。

馬背上的上官修,一身紅袍烈烈,見狀,只是跳下馬背,踱著步走到林冉跟前,站定,目光一寸一寸從林冉的面上走過。

他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林冉,終于不用克制自己的目光,終于能夠將林冉看了個清楚明白。

他沖著臺階上已經急得面紅耳赤的婢女一招手,那婢女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

上官修拿了紅蓋頭,在手中抖落開來,一個覆手,蓋到了林冉的頭上。

大紅的蓋頭隔絕了眾人的目光,也隔絕了林染落在上官修臉上的,有些復雜的目光。

蓋頭徹底落下的一瞬間,林冉聽見上官修說,“阿冉,到底是你。”

那話中,幾分喟嘆,幾分歡喜。

林冉一下子想到了上官修看向她時毫不掩飾的目光,若她看得沒錯,那目光近乎癡迷。

只一眼,她便知道,這一生,恐怕真的擺脫不掉上官修三個字了。

骨骼分明的手伸到面前,林冉垂眸,也只能看到那雙骨骼分明的手,手指細長,很是好看。

林冉安靜的站著,沒有動,就見那只手從旁邊一過,主動牽上了她的。

上官修的手掌看著瘦削,卻很寬厚,掌心暖暖的,握著她的手,一下子將暖意傳到了她的身上。

不僅如此,上官修竟是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雙腳驟然離地,林冉一聲驚呼,雙手下意識環住上官修的脖子。

就聽上官修悶笑一聲,而后扯開嗓子喊——“迎夫人過府嘍!”

上官修的一句話過后,眾人莫不是大笑起來,不過片刻,安靜的人群登時熱鬧起來了。

喝彩聲,歡笑聲,不絕于耳。

上官修一路將林冉抱到了花轎前,剛松手將人放下,林冉的手就握住了蓋頭的一角,竟是要掀了它。

上官修將林冉的手握住,喊了一聲阿冉,語氣溫和的說,“你想如何,我都依你。”

說罷,握著林冉的手,輕輕一扯,就將蓋頭取了下來。

林冉面上的驚訝還未褪盡,上官修已然俯身,在她唇角輕輕親了一口。

不帶任何的情緒,只是風輕云淡的笑著。

周遭的歡聲笑語越發大了,有膽子大,竟還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林冉被這口哨聲驚了一驚,再看著眼前那雙明亮的眸子,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上官修一個勁兒的笑,看著林冉面上染上的紅暈,笑得越發的寵溺。

“阿冉,你想怎么樣,我都依你。”他還是說。

哪怕林冉要天生的星星月亮,他也想辦法給林冉摘下來,只要林冉想要,他用盡全力也必當做到。

他是上官修啊,從今以后,他都是上官修,他想給林冉的好,想給林冉的柔情,從今天起,從此刻起,從林冉穿著嫁衣邁出林府大門的那一刻起,他不用遮遮掩掩,他不必躲躲閃閃,他想給林冉的一切,都可以正大光明的給。

林冉還沒從上官修的率性的一個親吻中走出來,她只知上官修是個喜歡對人動手動腳的,卻不知上官修會膽大至此,居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做出這樣不正經的舉止。

她心生不滿,食指指向那栓了鴛鴦扣的高頭大馬,說,“我要騎馬。”

上官修輕笑,“好啊,我很愿意同你騎一匹馬。”

林冉也笑了一聲。

才不是和上官修同騎一馬,她是要單獨一人騎了那匹馬,至于上官修,他若不想走著回去上官府,完全可以進去花轎中,由人抬著回去。

這八抬大轎,這樣大的排場,林冉是不想要的。

不等上官止有所回答,林冉踮起腳尖,將手中的大紅蓋頭給上官修蓋上。

她邁步上前,一躍而起,穩穩當當的落在馬背上。

上官修摘下蓋頭,剛好看見林冉躍上馬背的那一瞬間,大紅的嫁衣在半空中翻飛,嫁衣上的流蘇隨之飛起,甩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看著林冉穩穩的坐在馬背上,眸子里是他從未見過的快意。

那是他心中的春風,一旦吹起,必是入了骨髓。

林冉牽著韁繩,一夾馬肚子,乘著快馬離去。

上官修勾唇一笑,奪了一匹馬,迅速跟上。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一人用盡全力的朝著前方飛奔,一人寸步不離的跟在后方,兩人的紅袍都在風中獵獵作響。

兩人不像是來成親的,倒像是快馬江湖的不羈人士,眨眼的功夫,已經將迎親的一隊人馬甩在身后,遠遠的甩開了。

林冉腦海中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她想騎著這匹馬,以誰都追不上的速度跑出花錦城城的城門,她是這樣想的,也想這樣去做。

奈何身后的那人跟得太緊,如何也甩不掉。

林冉略略回頭,看見上官修寵溺的笑容,一如從前每一次相見那樣的恣意,恣意中又多了從前沒有的歡喜。

她突然想到了上官修在乾臨宮時被蚊蟲盯了一臉包也不敢動彈的滑稽樣子,想到了那一夜他拼死也要護住她時決然的樣子,也想到了從乾臨宮出來后他使性子不給她好臉色的樣子。

上官修啊,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難得沒有紈绔子弟的風流韻事,沒有紈绔子弟神槍那些令人發指的言行舉止。

她不愿意嫁給他,她拒絕嫁給他,她討厭嫁給他。

但是,他又有什么錯?

圣旨,是林盡圖謀的,是貴妃求來的。

親事,是林盡圖謀的,是貴妃求來的。

上官修,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下了圣旨,接下了一個他沒有看清楚過的女子。

只不過,那女子,他不排斥,剛好可以接受而已。

他,沒有做錯什么。

她又怎么能將過錯推到他的身上,讓無辜的他去承受她的滿腔怒火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能將自己遭受的痛苦加注到上官修的身上,那對她不公平,對上官修也不公平。

林冉一個晃神,上官修已經追了上來。

上官修沖林冉一笑,贊賞道,“只知道你是個聰明的,沒想到騎馬也不錯。”

林冉嗆了一聲,騎著馬又一次奔了出去,上官修立即跟上。

兩人很快到了上官府的門口。

大門口掛滿了紅布,就連大門口的石獅上也拴上了紅花。

林府的一團喜氣,林冉不想看,不愿意看,也沒有看。

上官府的喜氣,卻是撲面而來,自覺落到了林冉的眼中。

府門口依舊是侯著一大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見騎馬而來的兩人,莫不是愣在原地。

上官修首先下馬,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直接走到林冉旁邊,對林冉伸出一只手,笑著說,“夫人,下馬。”

林冉好看的薄唇抿了抿,她無視上官修的手,翻身下了馬。

有婆子迎了上來,著急忙慌的說,“新娘子怎么夢騎馬過來,這于禮不合,蓋頭呢,蓋頭怎么也沒帶,這不合適,不合適的呀。”

上官修淡淡的瞥了婆子一眼,婆子悻悻的閉上了嘴。

府門口燃了一盆火,火焰跳動,燃得很好。

新娘子進門前都是要跨火盆的,寓意紅紅火火,更是斬斷從前所有恩恩怨怨。

上官修伸出來的主動握上林冉的,他牽著林冉朝著火盆走去。

說,“我陪著你走。”

林冉沒有將那只手甩開,她配合著往前走。

跨過火盆的剎那,似是有什么東西被拿起,又似是什么東西被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