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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修對那來回話的小廝說,“請景公子來逍遙小筑。”
又喊了年年進屋,吩咐道,“去同父親母親說,我與阿冉有事,先不過去敬茶了。”
年年驚訝的抬了抬眸子,不知是什么樣的事情才能將新婦敬茶這樣天大的事情都抹了。
偷偷打量上官修的表情,看出來上官修心里不甚舒服,又偷偷看一眼林冉,林冉的面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年年更不敢在這個時候觸霉頭,忙應聲說是,立馬出了屋子。
林冉看著上官修棱角分明的臉,輕輕扯了一把上官修的袖子,說,“阿修,謝謝你。”
或許,應該還要再說一聲對不起。
既是對不起這樣的時候不能按照預計的時辰去給上官止夫婦敬茶,也是對不起在這樣的時候還要在上官修的院子里去見她心心念念的人。
上官修收起棱角,對著林冉笑了笑,反而問,“我與你一起,不會影響到你和景公子說話吧?”
也不過是隨口問一問罷了。
若是林冉真想單獨見了景云,莫說林冉不敢開這個口,即便林冉真的開口了,他也不會答應。
若是林冉真的敢開這個口,上官修想,從此以后,林冉別想再踏出他的逍遙小筑,哪怕是一步!
“走吧。”
上官修牽著林冉的手出去了屋子,一路走到了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這期間,他都不曾松手。
林冉知道上官修想要做什么,但她也只是垂下眼眸看了一眼兩人交纏的手,沒有出言拒絕,也沒有甩開那只看似瘦削卻有力的手。
景云很快進來了院子,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長袍,越發襯托得清瘦了。
他腰帶上掛著一塊玉佩,那是同林冉一人一塊的玉佩,本是再美好不過的物事,此刻看去,只覺得灼眼。
林冉匆匆別開了目光,不敢再看景云。
景云的目光卻是肆無忌憚的,從進來院子開始,一直一直落在林冉的身上。
林冉終于換回了女裝,她穿上女裝那么美,明眸善睞,甚至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美。
她做婦人打扮,比起著男裝時候的瀟灑俊逸,多了不自覺的溫婉與乖順,真真像個女子了,如開得正盛的花兒,美艷不可方物。
景云看得挪不開眼,卻在觸及兩人交握的手時,驟然屏住了呼吸。
這樣的心情應當怎樣形容,仿佛是一眼看見了一朵美麗的花兒,那朵花兒本是長在他的院子里的,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灌溉,期盼著這朵花兒為他綻放,卻在即將綻放的剎那,被人摘了去。
他的花兒,去到了別人的手里,在最好的時候,在別人的手里綻放了。
景云微微咬緊了牙關,目光終于舍得移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上官修!
只以為上官修是個無情無愛的人,不曾想,他和林盡的交手,連累了林冉,連累到了林冉,竟是便宜了上官修!
上官修憑什么可以娶林冉?憑什么握著林冉的手不肯松開?
憑什么在這上官府布下重重機關,不讓他將林冉帶走?
昨天,他想盡了辦法,想要混進上官府,想要找到機會見了林冉將林冉帶走,安排了一個又一個的人,都是無果。
他不信邪,親自來探,居然,居然根本進不了逍遙小筑。
他知道,從拜堂之后,上官修就將林冉帶進了房間,然后,屏退了所有下人,也關緊了房門。
大喜的日子,上官修放著滿座的賓客不理會,只身留在房中,而房中,只有一個林冉。
林冉啊。
在出嫁時,他遠遠的看了一眼,她穿著大紅的嫁衣,是那樣的艷烈。
要不是上官修讓人將他牽制住,要不是林盡從中作梗,在林府的門口,在來往上官府的途中,他是一定可以將林冉帶走的。
林盡可恨,上官修亦可恨!
偏這兩個可恨的人都那么算無遺策,偏這兩個可恨的是還是如何也拆不散的好朋友,偏他們其中一個都能讓他用盡全力去應對。
偏偏,他們兩個人還選擇了聯手。
他攻不破,屢屢站了下風,一夜無眠,近乎麻木的想著林冉在上官修身下綻放的樣子。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景云看向上官修的眸子,冰冷得不像話,要是沒有林冉在,他真是想抽出長劍,同上官修拼個你死我活。
“景公子,請坐。”
上官修適時的開口,打斷了景云的思緒。
他的語氣是云淡風輕的,仿佛一點兒都不介意景云一大早的登門,打擾了他和林冉。
景云站著沒動,身子僵硬在那兒,似乎也動不了,只是兩只眼睛通紅,滿布著血絲。
渾身都籠罩著揮之不去的憤怒,以及濃重得叫人窒息的悲傷。
林冉忽地從上官修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她站了起來,對著景云說,“阿云,你先坐。”
簡短的一句話,是給景云的慰藉。
看看,無論如何,她到底是在乎他的。
林冉指著對面的一個石凳,對著景云又說了一次,“你坐。”
景云這才坐下了。
只是那雙眸子,再不離林冉分毫。
上官修看得皺眉,欲再一次將林冉的手捉到手里,卻見林冉借著倒茶,將手移開了。
上官修自嘲的勾了勾嘴角,緩緩的收回了手。
他笑著問,“阿冉,這便是你那有緣無分的人了吧?”
一個有緣無分,說得林冉與景云都變了臉色。
林冉倒茶的手一頓,到底是將茶水倒好,推到了景云的面前。
景云伸出手,也想握住那只纖細的手。
同樣的,林冉借著給上官修倒茶,也輕松避了過去。
茶倒好了,推到了上官修的面前,林冉也輕輕的坐回了石凳。
她說,“阿云,我承認,我曾想過同你走,我也承認,直到此刻,我依舊想要同你走。”
聽到這句話,上官修放在腿上得手驀地緊握,眼角下壓,有沉沉的怒氣流出。
林冉怎么敢,怎么敢當著他的面說出這樣的話!
到了此刻還想跟著景云走,她怎么敢!
本以為會歡喜的景云卻是皺了眉頭。
原本還帶著怒氣的眼眸反而平息了,一點一點,爬上了抹不去的悲戚。
朝夕相處那么久,那么久,在暗無天日的折磨中彼此陪伴了那么久,那么久,景云最是了解林冉的。
他知道,林冉既然敢當著上官修的面兒說出這樣膽大包天得不顧世俗不顧臉面甚至是不顧性命的話,只有一個可能。
林冉要放下了,要將他放下了。
不僅要將他放下,還要勸說著他將她放下。
她啊,她從來都是最冷靜的那個人。
他說他被乾臨宮的宮主抓著去了,她明知進去乾臨宮九死一生,她明知只要她回去乾臨宮,回去同乾臨宮的宮主說一句她愿意回去,明知道只要她說上一句軟話,他都能安然無恙,她卻為了自己的自由,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任由他涉險。
哪怕,他真的可能會死。
后來,她終于愿意放下身段,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身份,愿意同他遠走高飛,卻因為要顧忌林染的生死,明知一去就不可能再回頭,明知等待她的是林盡的精心算計,明知她一轉身,就再沒有下一次離開的機會,她卻依舊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給了他一個月的約定,說了她一定會回去他身邊,可她沒有,她只是接下了一道賜婚的圣旨,只是柔軟的答應上官修。
她明明知道一切,知道一切啊,有些時候,他真的恨極了這樣的她,能不能,能不能有那么一次,不要那么清醒的知道她要的是什么,能不能,能不能有那么一次,不要那么清楚的分出利與弊,能不能,能不能有那么一次,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顧,管他是死是活,管他是輸是贏,只遵從本心,拼了命的去搏一搏?
早知如此,要是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心軟,從一開始,他就不該生出縱容他的心,不該給她開了方便之門,不該讓她借著林染的身份輕易的混進去乾臨宮,更不該由著她將上官修帶進去乾臨宮,達成了她的所想!
放她離開,已經是錯。
縱容她借助上官修的力量離開乾臨宮,更是錯上加錯。
他不該讓她和上官修扯上關系的。
他早應該知道,像上官修這樣的人,傳言不近女色,不過是一般的女子入不得上官修的眼,要換了林冉這樣的,要是見了林冉這樣與眾不同的,上官修怎么可能放手?
那些機關,那些阻攔,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就連今日入上官府的門,明知他這樣堂而皇之的登門,只是別無他法,只能這樣堂而皇之的來見林冉一面,他卻是要握緊林冉的手,同林冉一塊兒見他。
這樣的親近,這樣的寸步不離,他的滿腹的話,如何對林冉說?
即便林冉有其他的話,有上官修在,又如何開得了?
林冉說的話,覆水難收,她說一是一,輕易不會改變,他又怎么敢,怎么敢任由林冉將話說下去?
景云霍地站了起來,他看著林冉,什么話也沒說,就那么直勾勾的看著林冉,什么也不說。
景云相信,憑借這么多年以來的默契,即便他什么都沒有說出口,即便只是一個眼神,林冉應該知道他所思所想的。
林冉果然抬眸迎上景云的目光。
在景云的眸子里,她看見了景云的悲哀,看見了景云的不甘心,還看見了景云……那掩藏與所有情緒之下的一抹決絕。
她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她知道,那是景云束手無策,走投無路之后,唯一的,僅剩的一抹光彩。
她與景云四目相對,只是淡淡的說,“我已經嫁給上官修了,我如今是上官府的小夫人,阿云,這是皇上的旨意,這是金口玉言,改變不了的事情。你若不放手……我如何一心一意當我的小夫人……你若不放手,皇上要是知道了,免不得給你一場懲罰。”
林冉說明了她的現狀,說明了她的處境。
她說了,她是上官府的小夫人,她是上官修的夫人,她擺明了她的身份,她不再是林冉,她的一輩子,都和上官府由著斬不斷的關系。
可是,她也說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皇帝的圣旨,皇帝金口玉言,不允許別人違抗他的命令,誰都不行。
她說了,她要當上官府的小夫人,要一心一意的當上官府的小夫人,她希望,景云能給她這個機會。
“阿云,從今以后,你不要再來了。”林冉說,帶著一萬分真誠的說,“真的,阿云,你不要再來了。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林冉說得很平靜,語氣中的平靜,和她面上的隱忍不發成了對比。
她說的那么輕松,說得那么絕情,臉上的糾結與痛苦,卻像是將她疼得入了骨髓里。
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將這些話說出口。
但無論是真是假,是愿意還是不愿意,她到底還是說了。
“你走吧,這是最后一次,從此以后,你再來,我也是不會見你的。”
林冉說罷,緩緩的站起身子,她甚至不愿意再看景云一眼,轉過身就要上去臺階,就要回去房間。
“阿冉!”景云突然叫住林冉,他問,“這是你所希望的,希望我再也不要出現在上官府,再也不要出現在你面前,是嗎?”
“是。”林冉點頭,卻是不曾回頭,她強調,“離上官府遠遠的,離我遠遠的,我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瓜葛。”
“如果這是你期望的,那我自是要成全你。”景云嘲諷的扯了扯嘴角,“反正,你已經做好了決定,從你決定成為上官府小夫人的那一刻,你就已經知道了你要干什么,那么,阿冉,我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
林冉的身子猛地一震。
藏在袖子里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
她知道,景云應該聽明白了她話中的深意,她每一句拒絕的話語背后藏著的深意,那些只有她和景云能夠聽懂的意思,景云應該都懂了。
懂了就好。
懂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