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代留過學

第二章 自古天家孝子不敗

趙煦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見到他醒來,負責服侍的宦官立刻就帶著宮女上前來,服侍他穿衣、洗漱。

倒是讓趙煦一時有那么一點不適應了。

在新世紀最初的時候,他也不適應。

沒有人服侍穿衣,需要自己打飯,還得自己洗衣服。

舍友們整天嘻嘻哈哈,沒大沒小,各種葷段子講的飛起。

這一切都和他昔日至高無上的帝王身份格格不入。

花了好幾個月,才適應了過來。

適應之后,趙煦發現其實也不錯。

雖然沒了權力,不再是高高在上,眾星捧月,說一不二的君王。

但他有了朋友,也開始知曉世界的參差,品味人生的酸甜。

如今,兜兜轉轉,回到原地,再次成為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皇子。

看著身邊的宦官,那諂媚的神色。

也看著宮女們,卑微的低著頭,服侍著他穿衣、洗漱。

趙煦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或許,上上輩子的他,在這個時候,也曾如此,在這寢宮之中,被人服侍著,懵懵懂懂的走向命運的十字路口。

他回想起很多事情。

那些兒時的陰影,那些曾經夜不能寐的夜晚,那些被噩夢驚醒的時候。

也想起了,被黨爭徹底撕裂的國家。

那一個個在元祐垂簾期間被放逐、貶斥、甚至是編管、貶死的新法大臣。

更想起了,他親政之后,為了報復,而發動的清算。

邵圣邵述的大義之下。

舊黨的一切,土崩瓦解。

司馬光、呂公著,只差一點就被開棺戮尸了。

而活著的元祐大臣們,則在官吏的監視下,踏上了前往嶺南、崖州的荊棘之路。

他們曾經是如何對待新黨的。

現在,新黨加倍奉還!

而最終,趙煦的腦子里,回閃著的是有關靖康恥的文字記錄。

這些文字變成畫面。

汴京城破,趙佶和他的兒子趙恒被扒光衣服,像狗一樣,牽著羊向金兵投降。

數以千計的宗室女、貴族女、官宦女以及宮中妃嬪、公主、郡主,赤身裸體,僅披著一件羊皮,被驅趕到金兵大營之中。

數十萬汴京百姓,被繩子串著,驅趕著走向北方。

他們身后,是燃燒的汴京城,是破碎的山河大地,流血的山川,飄滿了尸體的黃河。

天下傾覆,江山覆滅。

列祖列宗的陵寢也被挖開,棺槨被暴力肢解,尸骨暴露荒野。

終于,所有畫面與文字,匯成了一句詩。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趙煦的手,緊緊握著。

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肺部的喘息在加劇。

咳咳!

他開始咳嗦!

“殿下……”那個先前還是一臉諂媚的宦官,嚇得臉都白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宮女們更是瑟瑟發抖的跪下來。

他們很清楚,趙煦別說有個萬一,便是此事被傳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耳中,他們肯定會被杖責!

往死里打的那種!

“我無事!”趙煦深吸一口氣,平緩呼吸,他看著驚慌失措的宦官與宮女們,柔聲安撫道:“別慌,都且先起來說話!”

他感受著自己肺部的喘息聲,他是知道自己的身體的情況的。

在新世紀的時候,趙煦曾借口‘學術研究’,去請教過帝都三甲大醫院的呼吸科專家。

就‘宋哲宗’的病情,進行過探討。

在趙煦自己補充了,相當多的病癥特點和生活環境的細節后。

專家們給出了一個結論:應該是過敏性肺炎或者過敏性支氣管炎。

總之,就是存在著一種過敏原,導致了呼吸系統的炎癥反應。

而從趙煦自己描述的細節看,十之八九,當和宮中的裝修材料有關系。

趙煦于是扭頭看向這寢宮的陳設。

尤其是墻壁上的顏色。

那鮮艷奪目的朱紅,在趙煦眼中無比刺眼!

趙煦住的地方,喚作:慶寧宮,坊間一般稱其舊名:皇子位。

乃是仁廟時,專門為了趙煦的祖父,也就是仁廟的養子,后來的英宗皇帝所建。

為了防潮,也為了防蟲。

慶寧宮內外的墻壁、梁柱、屏風,用了朱砂、水銀、鉛混合著粉刷。

而這些東西,都有劇毒!

趙煦有心要立刻下令,派人將這些東西全部鏟掉!

他想要從這個地方搬出去。

甚至是搬出大內。

但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輕易走出慶寧宮!

趙煦知道的,此時此刻,慶寧宮之外的大內皇城,真的是豺狼環伺,虎豹齜牙!

現在,只有這里,只有這個地方是可以百分百確定安全的!

因為……

慶寧宮之外,駐守的禁軍,是趙煦的父皇在臥病之初,親自下密詔給殿前都副指揮使、武康軍節度使燕達,命令燕達‘揀選忠良,守備皇嗣’安排的。

于是燕達親自挑選了曾經追隨他西伐夏賊,南征交趾的禁軍子弟,以御龍直的身份,安排到慶寧宮外警戒。

同時燕達派了自己的三個兒子輪流坐鎮在慶寧宮的出口,日夜守護。

出了慶寧宮,出了這宮闈的保護。

外面的狂風暴雨,就可能會對準趙煦,傾瀉而來。

在皇位面前,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面前。

那些人,什么事情都敢做!

趙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對那宦官說道:“汝去將馮景喚來,我有事要吩咐他!”

“諾!”這宦官忙不迭的領命而去。

沒多久,一個三十來歲,身材魁梧,臉型略方,面色稍黑,身著紫袍的宦官,就來到了趙煦面前。

這宦官到趙煦跟前,便躬身行禮,拜道:“臣景拜見延安郡王,未知郡王喚臣前來,有何吩咐?”

這宦官就是服侍趙煦的內臣,勾當慶寧宮馮景,不過,如今的馮景,來趙煦身邊還不長,他是去年十二月末,才被趙煦的父皇親自調來慶寧宮的。

趙煦看著馮景身上穿著的窄袖紫袍公服,眼睛在他的臉上端詳著,身體微微前傾。

這是上上輩子,親政以后,養成的習慣。

也是一種身體語言,意在給人一種‘我很認真,所以,也請你認真’的暗示。

不過,現在的趙煦太小了。

實歲八歲多一點的他,哪怕是在身邊的內臣眼里,也屬于沒有自主行為能力的孩子。

所以,趙煦并不能確保馮景能認真起來。

趙煦想了想,對馮景說道:“我聽說,卿是故李忠敏公保舉的?”

馮景頗為意外的抬起頭,驚訝的道:“郡王竟知此事?”

趙煦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忠敏公,忠心社稷,死節殉國,誠為內臣楷模,我雖在深宮之中,也曾聽說過忠敏公的故事,只恨未曾親眼見過忠敏公!”

馮景有些激動了,躬身哽咽:“忠敏公若知,郡王殿下如此厚愛,即使九泉之下,也當含笑!”

趙煦微微一笑,看著馮景,道:“卿既是忠敏公保舉的,自也當是忠臣!”

馮景立刻從趙煦的話中,品出了點什么,當即條件反射的躬身:“臣愿為郡王殿下牛馬走,惟愿賤軀先填溝壑!”

這就對了!

趙煦要的就是馮景的認真。

所以,他才會繞一大圈,去提馮景的保主。

所謂李忠敏,就是李舜舉。

元豐五年戰死于永樂城,殉國后追謚忠敏。

這位內臣,在九百多年后,還有著文物傳世。

就是泰山的白溪白龍池石刻。

在新世紀的時候,趙煦還去看過,保存的不錯!

在大宋,保主和保舉人之間,是密切聯系的。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不為過。

而趙煦知道,馮景視李舜舉為父。

他才會特別提起李舜舉的名字。

這就好比新世紀,老板想要員工加班,卻又不想給加班費,就只能畫餅或者PUA。

現在的趙煦,沒有權力,甚至連金錢也沒有多少!

就只能拿馮景視為再生父母的保主來激(威)勵(脅)了。

“善!”趙煦觀察著馮景的神色,微微頷首。

雖然上上輩子,馮景已經用他的生命,證明過他的忠誠。

可終究如今形勢不同,情況也不同。

趙煦需要確保馮景嚴肅認真,這關乎他的后續計劃,也關乎他自身的安危健康。

“我有兩件事情,要拜托愛卿去去辦!”

“郡王殿下但請下令,臣萬死不辭!”馮景深深一拜,嚴肅的說道。

“第一件事……”趙煦伸出一根手指來:“卿去替我,從資善堂中取來筆墨紙硯和佛經來!”

說到這里,趙煦眼眶微微發紅,深情的說道:“父皇臥病,身為兒子,我卻不能親侍湯藥于御前,已是不孝!”

說到這里,趙煦就輕輕抽泣,哽咽起來:“為人子,不能侍湯藥,也就只能為父抄寫經文,向神佛祈福了!”

馮景和周圍的宮女、宦官,全部躬身說道:“殿下純孝,必感動天!”

馮景更是說道:“臣這便去資善堂,為郡王取來筆墨紙硯及經書!”

延安郡王主動要求為官家抄錄佛經祈福。

這是最大的正確。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阻擋。

不止如此,馮景還知道,他必須將這個事情高調的傳出去。

讓其他人知道。

特別是太后、皇后!

趙煦止住哽咽,看向馮景,道:“此事,卿須低調為之,不可驚動他人,尤其不可驚動太母、母后!”

馮景聽著,幾乎不可思議。

他本以為,這是延安郡王身邊的人,給延安郡王出的主意。

但,現在延安郡王卻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這實在是……

所以,延安郡王是真心實意的,想要抄寫佛經為官家祈福?

不可思議啊!

郡王才多大?

竟純孝至此!

馮景不禁為自己之前內心的齷齪而感到羞愧。

頓時,馮景看向趙煦的眼神就完全變了。

就聽著延安郡王坐在床榻上,認真的說著:“這第二件事情,便需要卿,親力親為,親自監督了!”

“郡王請吩咐!”

“我從今日起,要齋戒!”趙煦緩緩說道:“慶寧宮中,一切膳食,皆不可有葷腥!”

“一切飲水,皆需煮沸,然后以細布過濾!”

“此事,卿親自監督,切不可有絲毫懈怠!”

馮景聽著,不可思議的抬起頭,看著趙煦。

他只覺,端坐于床榻上的郡王,仿佛菩薩一般,渾身都在散發著光輝,溫暖并感染著他的心。

當即便躬身長拜:“臣謹遵郡王之令!”

趙煦見著,知道馮景肯定會用心了,便點點頭:“且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