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代留過學

第二十六章 曾布

老宗元從馮景手中接過那一冊薄薄的春秋,然后小心翼翼的捧著,從帷幕一側恭身進來,呈遞到高太后手中。

高太后接過那冊春秋,然后翻開一看。

眼睛就亮起來了。

高太后雖是女流,但她出生名門,而且自幼長在宮廷。

姨母慈圣耳提面授,仁廟時代,又是名臣薈聚,儒臣無數。

自然,她的儒家素養,也不算低。

春秋一經,她雖未怎么認真研讀,但到底是聽人提起過、議論過。

春秋一經,乃是‘麟經’。

孔子以微言大義,藏于文字之間,既刺亂臣賊子,也戒后來之人。

絕非那王安石所說的‘斷爛朝報’,恰恰相反實乃圣人真意之經!

而她賜給六哥的經書,包括了春秋三經。

既谷梁、左傳、公羊。

這一冊送到她手里的,則是春秋谷梁傳。

只是翻開第一頁,見到其上那一行行被墨筆圈起來的字句,以及貼在書頁行句之間的那一張張小小的紙條。

高太后就已經開始點頭。

從圈起來的字句,從那幾個用墨筆著重圈起來的文字來看,六哥是真的用心讀了。

不止讀了,還認真思考過。

那些貼在字句之間的紙條,就是六哥思考的結果。

“社稷幸也!”都不需要去看內容,高太后就已經忍不住撫掌而贊。

治學態度如此嚴謹,哪怕剩下的全部錯了,也是極好的。

再看書上那一個個被圈起來的文字。

高太后的神色,就更是歡喜了。

那一張張小小的紙條上,一個個小楷文字,也讓高太后心花怒放。

這是自然的。

趙煦上上輩子,在其陰影下蟄伏了九年,也暗中觀察了九年。

對高太后,趙煦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研究的最深入的人。

趙煦每一個字,每一個圈注,都在投其所好。

高太后看著,頓時就入了神。

不知不覺,薄薄的一冊書就已經翻完了。

高太后放下手中書冊,然后看向帷幕外,發現那馮景依舊匍匐在帷幕前。

于是,柔聲吩咐:“老宗元,給馮卿賜座!”

馮景喜不自勝,連連拜道:“娘娘駕前,臣卑鄙之軀,豈敢坐?”

高太后說道:“此乃老身賞汝伺候延安郡王讀書有功之賜!”

馮景這才戰戰兢兢的坐到了老宗元給他搬來的瓷墩上,而哪怕坐下來,他也只敢放上屁股的一角。

高太后見著微微點頭,恭謹慎微,這才是內臣該有的樣子!

看來,皇帝選的這個服侍皇子的內臣,還是選對了。

不似雍王、嘉王家那幾個孩子身邊的內臣,天天就知道,哄著王子們開心,盡進些玩物喪志的東西。

于是,高太后對馮景叮囑道:“汝切不可因此驕縱,往后還需恭順服侍延安郡王!”

“是!”馮景戰戰兢兢的起身拜道:“臣恭奉娘娘旨意!”

馮景心里,卻是閃過了,慶寧宮中的延安郡王的模樣。

渾身打了個冷戰。

在延安郡王面前他敢驕縱嗎?

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高太后看著馮景恭順的模樣,更加滿意,想了想后,便道:“汝且先回去,明日再來老身殿前取回皇子之書!”

“是!”馮景再拜,恭恭敬敬的退下去。

望著馮景畢恭畢敬的屈身消失在殿門之后,高太后才將老宗元叫到自己面前,吩咐道:“汝去將張士良給老身喚來!”

“是!”

高太后則再次拿起那本書來。

皇孫延安郡王,得太母賜書,恭而學之,如今又遣人來求教太母,懇請太母賜教。

“伏唯我太母圣謨光大,慈愛天下……闡發圣人之教,不吝慈圣之言!”高太后嘴里輕輕咀嚼著,原本老邁的臉上,出現了些紅潤之色。

她雖是武將之家的女兒,但也是讀過圣人之書的。

在閨閣時,姨母慈圣光獻皇后,更曾親自教她讀過列女傳。

太姜者,王季之母,有臺氏之女。大王娶以為妃。生泰伯、仲雍、王季。貞順率導,靡有過失。大王謀事遷徙,必與。大姜。君子謂大姜廣于德教!

青史之上,太姜美名萬古傳!

對高太后來說,若是她可以教導出一位明君,一代圣主。

那么,日后青史之上,即使地位趕不上太姜、太任、太姒。

追趕一下漢代鄧太后、唐代的長孫皇后,乃至于本朝的章獻明肅皇后,應該是可以的吧?

最起碼,超過姨母慈圣光獻皇后在天下士林之中的名聲,總該是可以的。

高太后越想越開心。

她是無比要強的,也是無比好臉面的。

半個時辰后,在皇城司里辦公的張士良,就到了高太后面前。

張士良還以為,高太后喚他來,是要督促他去搜集朝野消息,便打算著借這個機會,在高太后面前,說一下那位剛剛回宮的大貂鐺石得一的壞話。

好將石得一再次按回宣平坊去養老。

誰料,剛剛行禮,還沒來得及開口,高太后就對他道:“張士良,汝可知,如今朝中大臣中,特別是學士院里,哪一位大臣治春秋最為得體?”

張士良愣住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低著頭答道:“啟奏娘娘:以臣所知,如今朝中治春秋有名之大臣頗多,若論名望,若論才學,則公認翰林學士承旨鄧潤甫!”

“鄧潤甫?”高太后回憶了一下,想了起來:“熙寧七年,治鄭俠獄的就是他了吧?”

張士良低著頭,沒有說話。

“鄭俠君子也,鄧潤甫深治其罪,不可!不可!”

高太后記得很清楚的。

熙寧六年,鄭俠利用職務之便,將他在民間采集到的流民慘狀繪制成流民圖,以馬遞送進了銀臺司,還說:但經眼目,已可涕泣,而況有甚于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斬臣宣德門外,以正欺君之罪

皇帝得之,流淚涕泣。

于是下責躬詔,以求直言。

果然,詔下三日,汴京便下了雨。

王安石那個奸臣,因此罷相,皇帝也一度廢棄所謂的新法。

奈何奸臣們圍著皇帝,日夜勸說,讓皇帝最后改變了主意,還將鄭俠這樣的君子流放。

高太后每每想起這個事情,都是深惡痛絕!

如今,又怎可讓這樣的奸臣,來到自己面前,來為自己參謀?

張士良自然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他低著頭,道:“若如此,那便當推翰林學士曾布了!”

“曾布?”高太后眉毛一揚。

張士良見狀,連忙說道:“奏知娘娘,翰林學士曾布之故兄故中書舍人曾鞏,曾受大家之命,為皇子閣箋記,當年大家封皇六子為延安郡王,便是曾鞏代延安郡王草制的謝表!”

高太后聽張士良這么一說,頓時想了起來了,道:“老身記起來了,當年,六哥謝表,也曾呈遞到老身之前,老身當時看了,還贊過舍人的才華呢!”

當年那封謝表,確實給高太后極大震撼。

文字華麗,措辭恭敬,尤其是那一句‘假余光于稚齒。致茲異數,猥被谫能。敢不自勵童蒙,向慕日新之益;庶幾壯大,仰酬坤育之私!’讓高太后愛不釋手。

于是,嘆道:“舊年的曾舍人,竟已薨了嗎?”

張士良拜道:“奏知娘娘,故中書舍人曾鞏,元豐五年喪母丁憂歸家守制,因哀母心竭,元豐六年卒于江寧……”

說著,他就補充道:“今之翰林學士曾布,乃曾鞏胞弟,去歲十二月,哀盡除服,為大家親除為翰林學士……”

高太后聽到,曾鞏居然是丁母憂時哀傷過度而去世,頓時就感慨兩聲:“真孝子也!”

于是,對張士良吩咐道:“汝去翰林學士院,以老身旨意,請曾學士至集英殿,老身有要事相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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