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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遼大安元年,大夏大安十一年,大宋元豐八年五月壬寅(初十)夜。
葭蘆河河畔,星光燦爛,仁多保忠牽著羊,走入一個山谷中。
巫師已經在等著他了。
這是黨項人的咒羊禮。
一種在戰前占卜吉兇的儀式。
黑色的山羊,被仁多保忠直接丟進了巫師挖好的火坑中。
山羊被丟進火坑后,立刻哀鳴著掙扎起來,很快就被烈焰吞噬。
巫師身邊的人開始不斷向火坑丟入干柴。
羊肉燒焦的味道,隨之在火坑周圍彌漫。
巫師念念有詞的開始跳起了舞蹈,呼喚著葭蘆河的河神以及橫山的鬼神,以及黨項人的先祖。
山谷外面,跪滿了跟著仁多保忠來的本地黨項部族首領。
這些愚昧的部族首領,就信這個!
但無所謂,巫師明天早上剖開的羊肚子里的羊心,一定沒有一滴血!
這樣大軍就可以直撲葭蘆寨,將這顆釘子拔掉!
靠著這個戰功,他仁多保忠就可以回到興慶府去夸功,太后也會知道,雖然老元帥不幸戰死,但仁多家依舊是大夏的支柱!
仁多保忠就這樣站著,看著火坑里的火焰漸漸熄滅,看著巫師們在他面前手舞足蹈。
直到天色漸漸亮起來,晨霧在山谷彌漫。
此時,巫師們上前,將那被燒焦的羊,從火坑中刨出來。
然后七手八腳的拿著刀子,把羊肚子剖開。
將已經被悶熟的腸胃取出。
然后走到山谷外,舉著羊腸,展示給所有部族首領看——羊腸是通順的,沒有結塊,也沒有堵塞!
部族首領們看了,紛紛用著黨項語大喊起來。
接著,巫師又走入山谷,將羊心割下,再走出去,當著所有人的面,剖開已經熟透的羊心沒有一滴血在里面!
首領們再次歡呼,叩拜神明保佑。
然后,巫師將羊心分給所有首領。
每個人都是狼吞虎咽的咽下著被神明賜福過的羊心。
他們相信,這將帶給他們運氣和祝福!
讓他們在戰場上可以中箭不死!
仁多保忠卻只是看著這一切,無動于衷。
直到儀式結束,他抽出了手中的兵刃,走出山谷,走到所有首領面前,大聲說道:“天神保佑,佛祖庇護!”
“大白高國,此戰必勝!”
“必勝!必勝!”首領們歡呼雀躍。
仁多保忠則躊躇滿志。
他派出去的探子,已經徹底查明了。
葭蘆寨周圍的南蠻軍堡守軍加在一起也就兩千多!
葭蘆寨里更是只有一千不到!
而且守備松懈,毫無防備!
騎兵沖擊下,要是運氣好甚至都不需要攻堅就可以破城!
黃河北岸的葭蘆寨。
晨霧剛剛散去,一騎輕騎就疾馳入城。
然后,知葭蘆寨、東頭供奉官王英被人緊急叫醒。
隨后,葭蘆寨的警鐘就被敲響。
所有在葭蘆寨里的士兵、百姓、商賈,都抬起頭來。
他們看到了,知寨王英帶著葭蘆寨的守軍,披掛整齊的走上了寨墻。
同時,大批的官吏開始敲著鑼鼓,挨家挨戶的開始通知起來。
“西賊將入寇,舉城之中,無分漢蕃青壯男子,皆當上城守備……”
“凡有不從者,軍法從事!”
“事后退敵,論功行賞,朝廷亦絕不會虧待爾等!”
這是葭蘆寨的居民的義務。
他們被安排到這里,就是來戍邊的。
像是去年的定西城大戰,守將秦貴帶著一千多守軍,動員了全城的漢蕃居民上城防守。
戰至最后,連蕃族的婦女也拿起了武器,站上了城墻,漢、蕃的孩子們則承擔了大部分的送水送飯的任務。
哪怕是老人,也參與了協助守城。
所以戰后,秦貴得以升官,而所有守城之人,無論漢蕃、無論男女老幼,都被重賞!
許多蕃人,甚至因此直接被授官。
所以,當警鐘敲響,官吏們開始挨家挨戶動員后,大部分葭蘆寨的居民,也都已經主動的穿戴上了自備的皮甲,帶上了弓箭,背起了箭囊。
邊塞之地,特別是葭蘆寨這種地方。
本來就是亦兵亦農,也是保甲法執行最嚴格,訓練最多的地方。
幾乎所有居民,都具備軍事知識。
叫他們野戰,可能不行,但依憑堅固的城防工事,卻是誰也不怕。
恰好,葭蘆寨地勢險要!
而且,此城是元豐三年時沈括在攻占了西賊葭蘆寨后,在其原址上擴建而來。
其背靠黃河天險,坐落于山崖之上,控扼著周圍百里山川。
山上有水源,有存糧,還儲備了足夠的箭矢和滾石。
在有著防備的情況下,即使是重兵圍攻,急切之間根本奈何不得!
況且,在葭蘆寨的另一側,距離葭蘆寨不過八十里的無定河南岸,還有著米脂寨和葭蘆寨遙相呼應,形成犄角之勢。
烈日高照。
仁多保忠騎著馬,走到一個無名的小山上。
他遠遠望著,那屹立在黃河北岸,高舉于山崖上的寨堡。
城門已經完全關閉!
寨墻上的守軍,正嚴正以待!
怎么可能?
為什么會走漏消息?
仁多保忠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突襲,要變成強攻了!
而且看上去對方準備已久,不似倉促發現后手忙腳亂的樣子。
就這么撤軍?
不可能!
仁多保忠知道,他這次出征,帶了整整一萬五千騎兵,一人雙馬,從興慶府出發。
他們只帶了半個月的糧食!
如今,帶來的糧食早就吃光了,現在吃的全是從橫山羌部強征的糧草!
要是就這么退了,且不說回去的糧草怎么辦?
再去搶羌人嗎?
這樣的話,橫山的羌人又不是傻子,他們會悄悄的跑到南蠻子這邊來乞食。
若是如此,那他算什么?
來給南蠻送人口?
南蠻怕是巴不得他這樣做!
所以,只能強攻!
就算是拿命填,也要把葭蘆寨填下來!
所以,幾乎沒有什么猶豫,仁多保忠就召集了左廂神勇司各部黨項頭人。
命令他們做好攻城準備——雖然他們也是黨項人,可黨項人分成了幾百個不同的源流,拓跋是黨項沒訛也是黨項,甚至仁多也可以自稱黨項。
五次蘭州會戰,被驅趕著蟻附攻城的,不是吐蕃人就是這些黨項小部落的人。
所以,仁多保忠根本不在乎這些人的傷亡。
他只要葭蘆寨!
當然了,仁多保忠也知道,單純靠著人命填,就算把這些黨項小部落和帶來的羌人青壯全填進去,恐怕也填不滿那葭蘆寨的寨墻。
所以……
他還同時下令,讓潑喜軍就地制造攻城器械。
至少要為攻城的青壯提供掩護,不能讓他們白白送死!
然而,仁多保忠的命令剛剛下達。
各部的頭人們,被逼著回去準備的時候。
他的探子就報告,在葭蘆寨的另外一面,出現了一支騎兵。
是南蠻的騎兵!
人數雖然不多,只有幾十騎。
但他們打出的旗號,卻讓仁多保忠驚駭!
來前,仁多保忠做過功課的。
他知道,南蠻的河東路,姓訾的大將只有一個—河東路第一將訾虎!
他本是橫山羌部,投了南蠻后,屢立戰功,竟成為了南蠻的遙郡,相當于大夏的監軍、統軍。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和他的軍隊,素來是跟著那個總是喜歡派軍來左廂神勇司打草谷的那個南蠻大帥呂惠卿出現。
幾乎所有有呂惠卿出現的地方,都有他!
仁多保忠沒有辦法,只能親自帶人去偵查!
然后,仁多保忠的心就涼了半截。
在葭蘆寨的北側,一支騎兵隔著數十里,遠遠的看著他。
這些騎兵不多,也就一千不到,大概八九百。
但問題是他們身后還有多少?
此外,在黃河的對岸,又該有多少?
于是,仁多保忠知道,他必須做出選擇了。
是撤是打?
撤怎么撤?如何撤?
對方銜尾攻擊,就吊著自己怎么辦?
打,又該怎么打?
攻城嗎?萬一被南蠻偷營甚至切斷了后路,一旦如此頓兵堅城之下,后路被斷,那他和他的軍隊就要和當年南蠻五路伐夏的大軍一樣,陷入死地和絕地!
假如不攻城,轉而先去擊敗南蠻援軍。
可萬一對方不跟自己打,反而只是吊著、拖著,等著南蠻國內的大軍集結、調動過來。
那他這么點人,夠干什么?
他是來奇襲的,不是來送死的!
仁多保忠只在心中轉動了片刻念頭,他就已經有了決斷。
立刻走!
馬上走!
走的越晚,危險越大!
仁多家的騎兵,每一個都是他未來的依憑,不能白白死在這里!
不然,即使他能打贏,只要這些寶貴的親兵損失過大,回了興慶府他只會是梁乙甫粘板上的肉!
反之,只要他的本部精銳可以保留。
那么,就算梁乙甫再想怎樣對付他,也只能無能狂怒!
最多不過罵他幾句!
想通這一點,仁多保忠立刻就召集他的弟弟仁多洗忠以及其他本部大將,開始布置撤退的事宜。
撤退,從來不是個簡單的事情!
兀卒去年御駕親征蘭州城,頓兵堅城下,久攻不克,糧草吃盡后被迫撤退。
結果被南蠻騎兵銜尾追殺,于是死在撤退路上的人,甚至比攻城的人還要多!
所以,這個事情必須小心布置,仔細應對。
明天再補更!
注:續資治通鑒長篇卷349,十月戊寅條:詔:定西城守城漢、蕃諸軍并婦女,城上與賊斗者,人支絹十匹,運物者,七匹,城下雜役者,男子五匹,女子三匹。
北宋像這樣壯烈的守城戰,發生了不止一次。
但定西城是最特殊的,因為漢蕃都上城了,連蕃人婦女也上城作戰殺敵,而且殺了很多敵人!
最終小小的定西城,屹立不倒!
西夏大軍損失慘重!
所以說,我一直講趙佶是廢物!
北宋發動軍民一起守城是傳統!
趙佶趙桓卻沒有這個膽量!
活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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