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本官說了,此事容許諸位賢才拒絕,現今傅武師想要退出,本官自不會食言……”何知府臉色慍怒了片刻后,忽的一笑,沒有懲治傅志舟的以下犯上,反而說了這一句話。
廳堂內的眾武師聞言,面露詫異,嘩然一片。
他們沒想到何知府竟然這般好說話,早知道他們也與衛圖等人一并站出,直言拒絕了。
除了被利欲熏心的幾個武師之外,剩余的武師答應愿去武運樓,并非是心甘情愿,而是受迫于何知府的淫威,擔心自己拒絕后會得罪于眼前的這個一府長官。
“但——”
忽然間,一聲話響。
眾武師噤聲,目光望向了何知府所在的正座方向。
這時,出聲的何知府捧起茶幾上的茶盞,站了起來。
他儒生裝扮,文士模樣,站在一眾武師之間,顯得極為文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一樣。
但何知府卻沒有絲毫的怯場,他環視周遭武師,目光冷然,與其目光相接的武師頓時心生冷意,低了腦袋,彎了身子,不敢抬頭直視。
這就是官威。
一個字。
一個動作。
便能讓廳堂內的氛圍瞬間陷入壓抑、緊張之中。
此刻,廳堂里的每個人都保持了沉默,耳邊似乎都聽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終于,何知府的目光從廳堂內武師的發髻滑過,從傅志舟的臉上掠過,來到了衛圖、韋飛、寇良三人的臉上。
場間所有的壓力。
在這一刻。
都傾斜到了衛圖三人的身上。
屏住呼吸的眾武師們,喘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但……傅志舟與你們三人不同,他叔父是孝義府廂軍中的把總,七品官……”
“今日他即使放棄這個升官的機會,明日也能得到自己叔父的栽培,你們三人呢?”
令人意外的是,何知府說出的話語很溫和,宛如一個和煦的老師在教導自己不聽話的學生。
他對衛圖三人,沒有一句指責之詞。有的,只有開講道理時的懇切言辭。
然而。
這些話在落入眾武師的耳中時,卻是徹骨的寒意。
這番話,印證了一眾武師的猜想,拒絕這項任務,就有可能得到何知府的打壓、針對。
何知府的言外之意是——
傅志舟可以拒絕。
那是因為傅志舟有七品武官的叔父庇佑,即使被打壓,也頂多熬兩三年苦差,便能晉升。
而衛圖三人呢?
被打壓后,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晉升官職,老死底層。
“這……”
聽到這話,傅志舟喉嚨滾動,想要急切出聲,勸衛圖等人不要受何知府蠱惑。
但在何知府的目光迫視下,他不得不將這句話咽了下去,吞進了肚子里,閉了聲。
其外。
何知府說的也是實話,他之所以先前敢第一時間站出來,直言拒絕,這與他有一個七品武官的叔父分不開關系。
——有背景,才有‘任性’的能力。
“武夫到底是武夫,三言兩語……就服軟了。”等待片刻,見衛圖三人還沒有回話,何知府心中輕蔑一笑,暗忖道。
“我背后,沒有傅家,和傅志舟的七品武官叔父……”
“但寇某粗笨……恐誤了知府大人的計劃,還請知府大人恕罪。”
這時,一個聲音突然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了客廳內,從站在傅志舟身旁的寇良嘴中說了出來。
瞬間。
廳堂內的氛圍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無人敢大聲說話。
甚至于——大聲呼吸。
然而。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
半息后,與傅志舟、寇良同列的衛圖亦開口說起了話。
相比寇良,衛圖就有禮貌多了,他對何知府拱了拱手,說道:“衛某身份低微,未參加武舉之前,不過一介馬倌,受人輕鄙,如今……再是底層武官,想來……也比我原先的生活要好很多……”
——相處還不到半日,他還不至于對傅志舟等人生出兄弟之情,但他知道,這“禍事”他是竭力要避免的……哪怕被何知府針對,亦在所不惜。
再遭……
難道還能比過他贖身的那一天?
很快。
隨著衛圖的話說完。
韋飛也咬牙說起了話,不過他與衛圖三人不同,只說了一句“我也一樣”。
不過這一句話,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話語多少,并不重要。
聽完三人的話后。
何知府已知衛圖四人的意思了,他也不強勸,心中暗暗記下了衛圖四人的姓名后,便目光一轉,看向了其他武師,說道:“你們所慮……不過是此次任務的事密與否?”
“你們能受本官邀請而來,都是出身清白,又有大好前途的武師……料想你們當中也不會有人輕易泄了此間的秘密,至于屋內的丫鬟、下人,都是我的親信,不會饒舌……”
話音落下。
想效仿衛圖四人頂撞何知府的武師,心中立即開始了動搖,頓住了步,不敢邁出“第二步”。
何知府的話,亦有幾分理由,在場的武師又不是普通人,豈會輕易泄密。
而丫鬟、小廝,作為長伴何知府的親信,保密性比其他武師還要來的可信。
這些武師的小心思,衛圖等人并不知道,他們互視一眼后,便拱了拱手,向何知府道起了別。
在眾武師的目光下。
四人一同走出了客廳,離開了慶豐府的府衙。
……
“這次,好險……”
“差點就被那何知府說動了,不敢再提拒絕了……”
府衙外,寇良拍了拍胸口,深吸了幾口氣后,笑道。
“寇兄,多謝了。”傅志舟拍了拍寇良的肩膀,面露感激之色。
適才,要是寇良退卻,沒有及時說出那一番話,他傅志舟便要“身敗名裂”了。
“還有衛兄、韋兄!”
“大恩不言謝。”
接著,傅志舟轉過身,看向身后的衛圖、韋飛二人,他笑了幾聲,粗糲的大手頓時緊緊握住了兩人的手掌。
他和寇良還有同鄉之誼。
但與衛圖、韋飛二人,就只是一面之緣了。
此次,衛圖、韋飛能陪他這個“公子哥”冒險——盡管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他們自己,但這其中亦有對他的恩情。
“在府衙時,咱們就說過,等出了府衙,結為兄弟,到時候誰有難了,一起相幫!”
“何知府打壓咱們兄弟,也頂多打壓一年,等他這過江龍一走,兄弟我動用關系,怎么也要拉上你們一把。”
傅志舟拍了拍胸口,豪爽道。
“先去宣和樓吃酒。”
“到了天明,道試就放榜了,到時候再看看,這何知府能耍什么手段……”
寇良笑了笑,說道。
有了這次共患難,他們四人即便初識,但比起其他熟人,無疑多了一些信任。
“道試,是山南道的掄才大典,他一個知府能使上什么勁?武舉又不是文舉,孰勝孰弱一眼便知。”
傅志舟聽到寇良這話,當即笑了幾聲,對何知府的實力表示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