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繡

第九十九章 收服(二)

第九十九章收服(二)

第九十九章收服(二)

第九十九章

永興五年,是上代最后在位的一年。

窮奢極欲的揮霍,已經讓國之根本動搖的無以復加。

而荒蕪的朝政必將滋生貪腐的蠹蟲,邊疆的異動,加之不久前剛剛平定的赤虎之亂,朝廷還能運轉的地方,幾乎都被皇帝用于防范篡權。

朝堂上下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幾乎沒有人能顧及到民生。

如此的年代鄉紳惡霸橫行便也是再正常不過,平凡的山村中毫無勢力的書生被搶占屋舍田產,也更沒有地方可以申訴了。

只是芳官的父親似乎在這樣弱勢的群體中,算是特別的那一種。在當地開了個小小的村塾,平時代人寫信算賬,偶爾去市集賣些書畫之類,一家人的日子過得還算不缺衣少穿。芳官的父親為人也隨和慷慨,遇到急需接濟的村人大多也會幫襯一二。因此在當地村人間也頗受敬愛。

奈何年景如此,就在日子越發難過的時候,又逢惡霸來此收地擴田。芳官家的房子本就是租住村里的,此時不僅租金翻倍,且人頭稅也是這些惡霸想收多少就收多少。一番爭論下來,惡霸硬說父親欠了村里多少租金,如若不換不僅房子要收回去,人也要被抓走去做苦役。

如此一來,別說是一走了之,一家人的自由都被約束起來,連村子都無法踏出一步。

當時的芳官還小,卻也記得窮兇極惡的潑皮,來家里通知最后的日期后,父親那瀕臨絕境時的眼神。朦朧間芳官只記得那晚家里的油燈一夜沒熄,直達清晨自己朦朧醒來時,已不見了父親的身影。

聽母親悄悄告訴自己說,父親是找城中的熟人幫忙去了。只是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潑皮們不時就會來騷擾母子兩人,好在有平時芳官父親接濟的鄰居幫襯,才能化險為夷暫時將人趕跑。可隨著最后的期限即將到來,就在村里隱隱流傳開芳官的父親拋棄母子兩人獨自逃跑的流言時,一隊穿著藏青袍服腳踏絨布云靴的人敲開了芳官家的柴門。

來人交給母親一袋銀錠與一封父親的親筆信后,便離開了。之后芳官聽人說起,這些人離開芳官家后,直接向那惡霸在村中的駐地而去。不知去做了什么,只是這些人離開后,惡霸卻老實了很多。

雖然一樣的侵占土地,做法卻不再那么肆無忌憚了。也幾乎不再侵擾村中百姓。誰都不知道是誰請來了這些人,但大家暗中都說是消失的芳官的父親為大家找來的幫手。因此,眾人的日字雖仍不好過,卻也勉強算是還能過得下去了。

當時,芳官已經開始啟蒙,又因為天賦較好,此時不說詩詞,就是四書都一開始涉獵,聽父親以前高興時與母親說起,若按照此時的進步速度,也許后年芳官便可去參加鄉試。

可此時父親托人送回來的書信上,卻明明白白的寫著不準芳官之后科舉,甚至不許與官宦人家來往。

母親數了袋子里的錢足足五十兩紋銀,這樣的巨資在當時幾乎足夠母子兩節省的過二十年之久,若是再有幾畝薄產便可算是無憂的生活了。

而父親的信上只說讓母子二人不用再等他,離開京城選處民風樸實的地方落腳。拿幾兩銀子置份薄產或種田或經商維持生計就好,且特意囑咐芳官就算是想以筆墨為生,也只可在鄉下做個教書先生就好,不要為富人謀。

寥寥數字的家書僅止于交代家人日后的生計,一絲都沒提自己的處境狀況。這樣的告別芳官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苦勸母親終于算是留在了京師。芳官卻也遵循父親的意愿沒再往科舉房門發展,只是好讀書是他的天性,父親留在家中的各式書籍筆記都悉數讓芳官通讀過了。

隨著年歲的增長芳官大概知道自己的父親的底細,那可能是與京中的某些勢力有關,否則有縣丞為后臺肆無忌憚的魚肉百姓的惡霸,怎會被不知來路的一隊人懾服。可芳官也清楚,自己若想查清一切憑自己的力量幾乎無可作為。

那不是輕易就可以窺探到底細的一些人,甚至是讓父親可以保持距離的危險的存在。否則父親為何如此謹慎的與其保持距離,為什么不早早就去請求幫助來解自己與村人的危機,甚至是直到最后的絕望之時才與他們聯絡。及至得到了幫助卻與自己母子斷絕了聯系,芳官心底清楚這是父親為了保護自己二人的安全。

如此一番思量后,既是為了找尋父親,也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到,芳官仍決心要一探究竟。也因此不得不違背了父親交代的第二個要求,與官宦人家有了牽扯,進入了一戶官家為仆役。

李瑾在初時見到這個伶俐的小廝時,其實沒有多想,只是那時已經決定讓香雪在家陪伴父母,因此自己身邊便需要另外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可是時間倉促,又想到要帶去邊疆因此便在物色時尤為留意家里的一眾男仆,只是李府用的幾乎都是老人,且都有了家室妻兒,李瑾實在不忍心讓他們遠離故土。

也即是此時,這個看起來就很機靈的人便闖進了李瑾的視線。開始李瑾也僅僅只是以為他不過是一個希望通過引起李瑾注意,從而改變自己命運的小賭徒罷了。誰知試探之下,不僅對這人的行事作風好奇心頓起,而且明顯覺得這人似乎另有所圖謀,那刻意要接近自己的意圖太過明顯了,因此便也順水推舟的試探下去,并讓管家將他的契約,身份證明拿來自己這里。

初看這人名姓,李瑾便覺耳熟,一番查探之后,李瑾竟發現這人竟是三年前,新帝登基時第一大案的第一告發者。本來是小小的一樁田產糾紛,卻最終引得朝堂上的風云聚變。李瑾也通過這次查探,理解了為什么如今朝中眾官都畏君如虎。而對這些的體察大都是通過父親書房中,藏匿的日記與一些從朋友處借來的資料。

據記述,當時皇帝雷霆手段,不僅風卷殘云般的鏟除了一眾為首的貪官污吏,且各家族勢力也得到了一次大的疏離,基本如今幾近平衡的態勢便是那是打下的基礎。看父親的評述,也很是佩服當今的謀略,那幾乎是以換子的方式,將各方都急于鏟除的對方的眼中釘,且為害久已的蠹蟲予以拔出,且保持了大局的穩定。這樣的手腕與交涉能力不出十年若無人掣肘定是能掃平一方的明君,只是可惜了如今的局勢,怕是這位還未成氣候的帝王會英年早逝。

看到這樣的評語,李瑾心中一窒,卻也明白父親所說有極大可能,不說如今皇帝賴以穩坐地位的勢力,是自己的哥哥執掌——其本人雖稱病常常深居王府足不出戶,卻也能想見在邊境平定,各方勢力都大勢已去之時,這位幕后的助力怎會不取回自己的寶座,置換掉自己前面的傀儡。尤其這傀儡還是一個頗有才華,且具有正統地位的危險因素。

李瑾派人打聽來的當年的事件起因,似乎是鄉紳惡霸霸占村人田產,迫害村中百姓,強使其負苦役勞工,而這人則是代村中百姓聯名上奏。這人也算是異想天開,竟讓一群信鴿將一紙訴狀直接送到了正要去郊外春祭的皇帝手中。

雖然他本人因此差點獲罪,名聲卻在當時響徹全國,并被千家萬戶引為美談。新皇登基以休養民生為己任,因此這事兒便也沒有重罰,之后便是一個接著一個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因此眾人反倒忘了最開始的那個為事件點起導火索的人,只記得那信鴿送血書的壯闊一幕。

李瑾當時聽到這件事情便十分想漸漸這個膽大心細的始作俑者,奈何自己不能隨意出府,且那人更是關在大牢里,這想法便也只是想想。當年聽說這人還有一老母在村中,父親早年便不知所蹤,因此李瑾還曾派人送過錢糧去接濟。只是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看著眼前這人,李瑾遙想當年他竟是不足束發就有如此膽識,心中欽佩非常。

而派去暗中訪查的人回報,雖然原先他們母子居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樓空,只是卻也得到了一個另外的收貨。李瑾了解到,當時芳官父親失蹤事情的大致經過,因此心中也就有了大致的輪廓。

李瑾想到自己此時的盛名,怕是這位要借勢而為,尋找父親與當年的真相吧。

果然,芳官在介紹了自家的情況與父親失蹤前后的情況后,開口道:“小人只求小姐幫我找到父親下落,得以讓家人團聚,便此生無憾,甘為小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瑾卻猶豫起來,“你真的想好了嗎?我雖然可以幫你查找父親下落,可即使找到了,他卻不與你一起回家呢?想來你父親當初定也是為了保護你們才不再與你們相認,此時又怎么會改變決定?”

“我尋找父親并非為此,若是他能回家與母親團聚那是最好的。”說道此處芳官的眉眼明顯露出一種柔和的光芒,李瑾能看出那是他極度向往的生活。只是片刻后那眼中又恢復了堅毅的神色,“可若是不能也無所謂,我去找他說到底只是為了我自己,給自己一個說法。”

看著李瑾不解的身前,芳官解釋道:“自從父親走后,母親雖然從不提起,卻每日只能睡一兩個時辰,夜夜對燈枯坐。我知道她心里也是有父親拋棄我們的懷疑存在的。只是我們卻都不肯相信,這幾年過來,母親衰老的很快,我不想讓她抱憾終身。只是這也只是我的一廂情愿,和母親也是沒有關系的,即使知道的結果不盡如人意也無所謂,起碼能讓母親斷去這個念想也好。”

李瑾看著那近似于倔強的臉龐,不忍道:“可你沒想過,即使有了結果你母親也未必放的下。”

芳官粲然一笑道:“我開始時就說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與父母的心愿和行為都沒有關系。即使結果一如之前,母親的生活沒什么改變,起碼我對自己有了一個交代,非是此刻只能眼睜睜看著的無奈與挫敗。”

李瑾似乎一瞬間看到了芳官身上自己的影子,那種不顧一切的感覺何其相似。雖然承諾的話語幾乎脫口而出,李瑾卻仍在最后執著的問道:“即使你付出的代價要更大,即使你為了這個,幾乎不會回到你們母子身邊的人的消息,也要離開你的母親身邊?”

芳官眼中雖浮現出痛苦的神色,卻仍然堅毅的說道:“是,家中我已安排妥當,否者也不會孤注一擲的來小姐府上。渾渾噩噩的陪伴母親最后的時光,渾渾噩噩的度過我接下來的余生,讓不作為的痛一直伴隨始終,這是我所無法忍受的。”

李瑾眼中透露著的幾乎是惺惺相惜的光芒,此時她對著芳官溫和的笑道:“那好,我向你保證在我李瑾離京前定讓你見到父親,了解心愿,只是之后你要隨我離開京師遠赴邊境。此去也許生死未卜也未可知。你同意嗎?”

芳官俯首叩拜道:“謝小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