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雄

第二章 蟲子

趴的時間太長,腿都麻了,地上石子、土坷垃太多,咯的腰疼的不行,綁著繃帶前胸也腫腫漲漲的,正是發育的年紀,總這么憋著,也不知還能不能好好長大?

身上實在是難受,伸了伸腿,可能幅度大了點,正踹在后面趴著的“皮猴子”臉上。

皮猴子名喚皮小三,是她的親兵之一,會點輕功,身手也不錯,滑溜的跟條魚似的,因為太瘦,皮包骨頭,才有了這么個雅號。

這一腳踹的有點狠,皮小三“哎呦”一聲,也不敢大叫,輕手輕腳爬到她身邊,低笑道:“郭頭,你看著瘦弱,腳勁兒可不小。”

郭文鶯橫他一眼,“怎么?沒嘗夠,想再來一腳。”

皮小三連忙求饒,他這會兒哪還有力氣挨踹啊。

他低聲道:“頭兒,咱們還要等多久?弟兄們都餓的不行了。”

郭文鶯“嗯”了一聲,“再等等吧,過了今晚,明天一早咱們就回營。”已經六天了,再等下去,人都餓死在這兒,也不用跟瓦剌開戰了。

做了決定,她也不如何急躁,正好趴的累了,便站起來,環顧四周,挑了峽谷內視野最佳的一處高地。

拍了拍身上土,又重新坐到地上,手中拿著跟短樹枝在地上隨意地劃拉著。心中又盤算了幾遍,覺得自己所想的不會錯,便坐起來,將身上的披風裹了一裹,干脆倚著身后的樹閉上眼。

親衛之二的陳強怕她受寒,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走到她身邊給她蓋上。他素來細心,知冷知熱的,對她照顧的最為細致。

郭文鶯并不覺得冷,閉著眼把身前的披風甩給他,嘴里低聲嘟囔,“不用管我,你們倒班歇會兒吧,等傍晚再看看。”

陳強將披風卷起來,也沒披,默默走到旁邊另一棵樹下,抱著火銃坐下來。

陳強也是她的親兵,這小子十三歲當兵,在軍營里混了七年,是西北軍里排的上號的軍中老油條,年歲雖然不算太大,卻經歷豐富,經過大小二十多次戰役,都能毫發無傷的活下來。他向來沉穩,心細,妥帖,保命的本事更是一流的,就是逃跑也比別人反應迅速。

郭文鶯還有兩個親兵,一個叫胡七,一個叫橫三。

胡七是有名的飛毛腿,還很擅長看地形,辨識方向,跟著他走,在深山老林里都未必能迷路。只是他嘴太臭,總是罵罵咧咧的,張嘴就罵娘,什么你娘是豬,你娘是狗,你娘不是好鳥……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山里養的,河里游的,全都能讓他羅列其中,生生跟別人的娘親扯上關系。這也算是罵出了新高度,不過因為此沒少挨人的揍,經常鼻青臉腫的跑到郭文鶯跟前告狀。

對此,她通常是不管的,打不死就賺,打死活該。

至于橫三,表面看著好色、貪吃又喜歡胡說八道,不過他的身手卻是西北大營里數一數二的,箭術也最好,號稱是西北軍的神箭手。

有時候郭文鶯忍不住會想,封敬亭派了這么幾塊料給她當親兵,是不是怕她死的太快,他身邊再沒人能可著勁蹂躪了呢?

就這會兒功夫,皮小三也坐了過來,手里抓著一把蠕動的東西遞到郭文鶯面前,“頭兒,餓得厲害不,要不要吃一口?”

郭文鶯睜眼一看,他手里抓的是幾條蚯蚓,還在活蹦亂跳的,頓覺胃里一陣發堵。

“什么東西都敢吃,也不怕毒死你。”輕哼一聲,微微偏過頭,實在不想看他拿著蟲往嘴里填的蠢樣。

“這玩意沒毒,餓極了眼,什么東西不能下肚。”皮小三笑瞇瞇的把手里的蚯蚓一根根捋凈了泥,然后放進嘴里細細嚼著,片刻間嘴里還流出些可疑汁液。

用余光瞥了一眼,郭文鶯惡心的直皺眉,他們是伏擊,怕被敵人的斥候發現,誰都不敢點火,有什么東西只能生吃,但即便條件惡劣,能像他這樣吃蟲子的也沒幾個。

或許這幾年經歷的多了,上戰場的次數也多了,到現在已經練就一副大好腸胃,看見什么惡心東西,都吐不出來了。

繞是如此也不敢多看,扭過臉去瞧著后面一棵老樹,忽然想起一事,又轉過來,“你這蟲子哪兒挖的,還能再挖到不?”

皮小三以為她想吃,忙道:“有啊,林子里有的是,想吃什么樣的都有,還有綠色的大肉蟲呢。”

郭文鶯嫌惡的撇撇嘴,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扔給他,“去,給我滿滿的裝一盒。”

皮小三不解,“頭兒,你這要干什么?”他不信她真敢吃。

“送給某人當禮物。”郭文鶯咬牙,一臉的怨氣都滴出水來了。憑什么她在這兒受苦,某人卻好好坐在屋里吃好喝好?

明天是他的生辰,自然要好好準備一份禮物的。

聽說,他最怕蟲子……

正午時分,西北大營的中軍營帳里已經擺上了飯。

今天的飯菜還不錯,當年的新米滿滿盛了冒尖的一大碗,旁邊還放著一碗紅燒肉,一碟青菜,還有一碗滾燙冒著熱氣的牛肉湯。

路懷東看著他們的西北軍元帥,御封的端郡王爺正端著湯碗,小小的喝了一口牛肉湯,姿態優雅高貴。

他不由嘆了口氣,“王爺,您不覺得耳朵癢癢嗎?”

封敬亭睨他一眼,“怎么?有人罵你了?”

是罵你才是。路懷東腹誹一句,才開口道:“郭文英他們出去可六天了,只帶了兩天的口糧走的,這么久沒回來,王爺就不擔心嗎?”

封敬亭哼一聲,“本王叫他試試火銃而已,居然跑這么多天不回來,難道還是本王的錯了?左右是餓不死他們,一群大活人,還能不會自己找吃的。”

路懷東暗自腹誹,說得好聽,試火銃不得找瓦剌人試,總不能拿南齊的百姓開槍吧?他們和瓦剌打了幾年的仗,這一半年把瓦剌打怕了,一時也不知鉆溜到哪兒去了,想找都找不著。

真要找不著,別說還六天不回來,六十天找不到也回不來啊,總不能讓郭文鶯帶著兩千人去攻打荊州城吧?

他心里火急火燎,偏這個爺是個心大的,那么樣的人才扔出去就不管了,出了什么事,他不心疼,他還心疼呢。

心里想著,嘴上可不敢說,只小心問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吧?軍需大人不是領兵的將官,又沒上過幾回戰場,可別出什么事?”

“不用,那小子機靈著呢。”封敬亭說著,又喝了口牛肉湯,大贊廚子手藝好,湯熬的又濃又香。

路懷東沒法,只能退出去。

出了營帳,一眼看見穿著長袍,背著手站在不遠處,抬首看天的軍師陸啟方。

陸啟方回頭看見他,瞇著眼崛起一撮山羊胡,“怎么樣?應了?”

路懷東搖搖頭,“也不知咱們王爺怎么想的,說到底那還是個孩子,還不到十七,功夫又差,就帶了兩千人出去,真出點什么事可怎么辦。”說起來,那還是他認的干弟弟呢,誰不心疼自家人啊。

陸啟方微微一笑,“王爺說什么了?”

“王爺說他自己會回來的,還說相信他。”路懷東說著,又忍不住嘮叨了幾句,“端郡王太不地道,平日里磋磨俺們這幫皮糙肉厚的粗漢子也罷了,郭文英那樣細皮嫩肉的他也下得手。這么一個心靈手巧的制造天才,他都不當寶貝,瞧搓楞的人家,前幾天一看小臉都瘦巴巴的,哪兒還有剛見面時的水靈樣。”

那個美得讓人眼暈的少年,不知有多少人稀罕著呢。

陸啟方對他那張婆娘嘴很是無奈,老大個人了,一天盯著人家孩子好不好看干什么?

他道:“行了,你也別想了,王爺說沒事就沒事。這好劍得磨,好槍得擦,王爺也是想多鍛煉鍛煉她嘛。”

路懷東還想再牢騷兩句,轉頭見陸啟方已經越過他往營帳里邁,只得作罷了。

陸啟方進了大帳,瞧著端郡王還在那兒抱著碗喝湯,不由笑起來,“王爺還真奢侈,還有肉吃呢。”他湊過去,一屁股坐在他對面,也不拿筷子,伸手從碗里捏了塊紅燒肉放進嘴里嚼起來。

封敬亭看他一眼,“你那兒伙食比本王好,平時缺了你的肉了?”他有潔癖,那只手都沒洗就往碗里抓,弄得他再也沒胃口吃了。

陸先生是西北軍的軍師,原本是個南方瓊州一個落魄的師爺,但是才華橫溢,尤其是對軍事頗有造詣。他一次去瓊州公干,偶然識得,便驚為天人,帶回來當神仙一樣供著。只是這老頭也沒品的很,五十歲的年紀了還愛詼諧打趣,有時候跟個頑童似地。他平時也不愛洗澡,頭發也不梳,整日披頭散發,一身的漬泥。那雙手也不知是不是剛上完茅廁,就敢什么下手抓肉了?

看他一臉食不下咽的樣子,陸啟方笑起來,“怎么?擔心的吃不下飯了?”

封敬亭輕輕吁了口氣,把碗撂在一邊,手指輕輕在案幾上敲著,好半天才道:“叫路將軍吧,派一營人的去瞧瞧。”

說不擔心是假的,若是旁人也罷了,郭文英這么個機關武器建造的圣手,他還真舍不得。

陸啟方哈哈一笑,他們這位爺素來冷漠,出去領差的將官不是有大事,從來沒派人跟去過,這回倒是難得心軟了。

吩咐人派一營人出去,外面路懷東立刻領命,親自點了五千人,浩浩蕩蕩出營去了。他除了擔心郭文英,最主要還有擔心他的親兒子,路唯新那小子打仗不要命的,又死聽郭文英的話,想想還真是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