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激動得喃喃自語,向著亮光中的韓妍兒使勁的伸出手去。
可是,忽然之間,韓妍兒不見了,她頭上的亮光也消失了,只剩下無邊的黑暗。
仁宗皇帝朱高熾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中。
他想叫,可是卻叫不出來。
他想動,可是身體卻一動也不能動。
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的喉嚨努力張開,他想要呼喚一個名字。
他的雙手努力亂抓,他想要抓住一雙熟悉的手……
可是,他只能頹然的像木樁一樣的倒下!
第二天,當貼身太監馬云像往常一樣,去叫醒皇帝的時候,卻發現皇帝在欽安殿的龍床上,怎么也叫不醒。
他大驚失色,趕緊派人去通知張皇后。
此時,張興早已經把張皇后接過來了。
張翠云還在去欽安殿的路上,就已經預感到兇多吉少了。
雖然她也曾經不止一次的在心里詛咒過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甚至一度也曾經親自參與了對朱高熾的謀殺計劃。
可是當張皇后真的看著龍床上昏迷不醒,氣息若有若無的丈夫一動不動的時候,她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皇上!你怎么了?”
張皇后滿眼含淚,不斷的搖晃著朱高熾那肥胖的大腦袋,希望把他喚醒。
“皇上,你不要不理我呀,我是你的云兒。你快醒過來啊,哪怕你醒過來罵我,打我,問我為什么那么不懂事,總你生氣,也好啊。”
張翠云跪在地上,聲淚俱下。
那一刻,她是真的希望朱高熾能夠醒來,和她吵架,罵她不懂規矩,她都愿意。
此刻,她終于明白了:
所謂夫妻,就是哪怕你曾經一千次和他吵架,一萬次恨他,甚至詛咒他死,但是當他真的遇到什么危險的時候,你總是第一個挺身而出,愿意和他一起共同分擔的人。
可是,現在,她還有那個機會么?
太醫們陸續來了,針灸,扎針,中藥,拔罐,什么都試過了。朱高熾還是依然昏迷不醒。
到了晚上,張翠云依然一動不動的在朱高熾的床前守候著。
一直到了子夜時分,張翠云依然不愿意離去。
“娘娘,我看,皇上今天怕是不會再醒過來了,你先回寢宮吧。等皇上什么時候醒過來,我再派人通知你!”
御醫章太醫委婉的勸說道,其實,他已經知道,皇帝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
他的身體別看是那么胖,其實虛有其表,早已經因為服用那些不明的藥丸而油盡燈枯了。
“不,不要。去,小蓮,叫人把我的那件狐皮大氅拿過來,披在我的身上,今晚我就在這,陪著皇上,我相信皇上一定會醒過來,他還一定有話對我說呢。”
張翠云堅定的說道。
此刻,望著朱高熾那猶如熟睡的面容,她忍不住喃喃自語的說道:
“夫君,這個時候,云兒怎么能離去呢,要是半夜你醒過來,云兒不在你身邊怎么辦?要是你想說話,沒人陪你怎么辦?”
張翠云細心的拿毛巾擦拭著朱高熾嘴角邊的而一些白沫,哽咽著輕輕說道:
“今晚云兒不睡,就在你身邊陪你,等著你醒過來。你不要走,等等云兒再走。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憋著一大肚子話,想跟云兒說呢。”
張翠云一邊自言自語,手里一邊繼續給朱高熾輕輕的擦拭著面部,從嘴角往上。
當張翠云的手,往上移動到朱高熾的臉上的時候,她忽然清楚的看見,一滴豆大的淚珠突然從朱高熾的眼角溢了出來。
“夫君!你哭了,你為什么哭了?你聽到剛才我對你說的話了么?你是舍不得云兒和太子,還是你心中有話想對我說?”
張翠云看著朱高熾眼角的那一滴淚珠,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喜極而泣。
原來,夫君真的能夠聽得懂她的話。
此刻,深度昏迷中的朱高熾,不僅能夠聽到張翠云說的每一句話,甚至連太醫們說的什么話他都知道。
根據現代醫學的測試,深度昏迷的人呢,雖然他們看上去一動不動,毫無知覺,其實他們對外界的一切,很早就有感知了。
他們不僅能夠感知外界一切的聲音,甚至對于外界溫度的變化,他們都能夠很早就能夠感知。
只是,他們苦于無法表達,身體也無法動彈,無法對外界的一切聲音,溫度,熱度,做出反應,因此,他們看上去,給人一種毫無知覺的假象。
此刻,昏迷中的朱高熾,他聽到身邊熟悉的哭泣的聲音,是那么遙遠,又是那么接近,他多想抓住說話人的手啊。
那是他昏迷前就盼望叫出的名字:“云兒!”
那是他昏迷前就努力想要抓住的,云兒的手,不是皇后的手!
他多么想要對她說:
“云兒,對不起,讓你陪我度過了三十多年的風風雨雨,我知道,你是世界上那個最‘望夫成龍’的女人。
可是,當你的夫婿真的成為了真龍天子的時候,他卻任性的想要擺脫你的束縛,冷落你,羞辱你,折磨你,讓你后悔讓你痛!”
此刻昏迷中的朱高熾繼續在心里說道:
“可是你知道么?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個窩囊丈夫,想要真正做一回你的男人,最極端的反彈!
其實當他在折磨你的時候,他自己也痛苦。
當他醉生夢死的時候,他依然不快樂。
因為,到最后,他終究才會明白,過盡千帆皆不是,唯有那最初的的攜手陪伴,才是人生中最后的風景。
云兒,如果有來生,我還做你的丈夫,如果你還是這么強勢的話,那我再也不反彈了,我愿意乖乖做那個躲在你背后的男人!云兒,我就要走了,讓我再一次握你的手好么?”
此刻,朱高熾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可是,他努力的微微翕動著嘴唇,努力的一點一點的像螞蟻一樣,蠕動著自己的指節,向著他身邊的發妻,張翠云訴說,再想要最后一次溫柔撫摸。
可是,就坐在他床邊的云兒,卻似乎和她隔著萬水千山。
他怎么張著嘴說,云兒也,聽不到。
他怎么努力去牽手,云兒也夠不到。
朱高熾的這些話,張翠云永遠也不可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