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晴從濃陰遮擋的廊蕪中走出來,忽然見了這顧公子和高公子兩人闖進來,嚇得便是連忙轉身,可走又不敢走,小姐還在里面呢,想著便是心跳得實在是厲害。
顧云忻只掃了她的背影一眼,便目不斜視地抬腳步上臺階,高瞻亦緊隨其后。
晤言卻是不由往這男不男女不女的侍女身上多看了兩眼,心想這還真的是像主子說的般青秀,弱不禁風的模樣,即使是扮了男裝也不像男人啊。
跪在那兒的秋月和白露這才敢抬頭對看了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的眼里看見了同樣害怕的神色。
畢竟這世子可不如二爺和小二爺般好唬弄,要是真有些什么事情出來,小姐還能在英國公府待得下去嗎?兩人想著這后果便是不禁連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沈鴻是面向著院子的,只是剛才視線所限,又和秦綺說得正好,忽見了這顧云忻的身影走進來,便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又連忙舉袖將自己遮擋了起來,雖然自知這是來不及了,可也顧不上了。
秦綺意外地看著這長腿帥哥,又看了看沈鴻的下意識舉止,心里也不禁跳了一跳。
只是她什么人,再大風大浪的事情也經歷過了,內里雖然有些意外與緊張,可面上卻沒顯出幾分慌張來,只是心里思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露了行蹤叫他們給發現了。
顧云忻看也沒看這二嬸一眼,徑直地走到沈鴻的面前,他看了她一瞬,便是伸出手去抓沈鴻的手臂。
秦綺嚇了一跳,顧不得是什么原因,她連忙站了起來也扯住了他的手:“你干什么呢?這二嬸在這兒會朋友,你這侄兒見了我不見禮不說,還要這樣無禮地對待我的客人是什么意思?”
沈鴻本來低著頭,被顧云忻抓住了手臂也還想再垂死掙扎一下,可聽了這話便是瞬間呆住了。
侄兒?她叫顧云忻侄兒?顧云忻居然是秦綺的侄兒?這開什么玩笑?
她簡直難以相信,打死她也不信秦綺竟然跟顧云忻是這樣的一層關系,而這個顧云忻還偏偏是認得她不多的人之一,她就像忽然被雷劈了一般僵了而忘了掙扎。
顧云忻看著沈鴻沒了動靜,便也不管她,視線一挪,便挪到了這也不知算不算是他二嬸的臉上。
中秋節那一日,他就覺得她看他的眼神古怪,可再古怪的行止,他也從沒有想到鬼怪靈異上去,他也向來不信這些。
可今日的事情,是真的叫他太意外了,也叫他太開眼界了,所以直到現在看見沈鴻真的就坐在這兒,他也還是沒能完全地接受與相信。
他是希望他能先從沈鴻的嘴里聽到一番真實的話的,關于她為什么要來京城,她又是為什么會坐在這兒和這個二嬸說話的,可沈鴻一見了他就是下意識地想躲,他就不禁來氣了,很明顯,這兩個人的反應,以及還有的幾分聰明伶俐,是不會老老實實乖乖地與他說實話的。
虧得他昨天還為她傷心了一回,可她就是這么欺瞞他的?什么不會來京城,若不是有高瞻和晤語,連他也險些被她給騙了。
這兩個鬼騙子實在是過于可惡,所以他也只好用他自己的方式了,他能被沈鴻騙一次,但這接下來的,他只想聽到他想要的答案。
“這是二嬸的客人?”
他的聲音沉著中帶著股涼薄的寒意,看著面前已經完全陌生的二嬸,他不無譏諷地說道:“那可真是太巧了,她也是我的客人,我等她也等了很久了。”
饒是向來見多識廣,也善于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秦綺,在這一刻也不禁愣了一愣。
她看著這氣勢張揚難對付的顧云忻,然后低頭去看一見了他就躲避的沈鴻,心想他是什么意思,是說他和沈鴻其實是認識的?可沈鴻不是說她一直在江南嗎?
顧云忻就這般譏誚而又冷峻地看著這二嬸,他能容許她們再垂死掙扎一會兒,但也只是一會兒。
院子里的梧桐樹被深秋的風一吹,婆娑作響,襯得屋里此刻死一般的寂靜與透著古怪的氣氛。
晤言就站在門邊,雙手抱胸,他歪著頭看著這一幕從未使得他如此覺得古怪的事情發生。
此刻的他倒是難得的沒有以往看熱鬧的那種純粹八卦的心情。
而是真的,看著這位二夫人和這位沈小姐,他是真的很難去相信,這樣兩個鮮活的人真的會是兩個鬼魂上身了嗎?可完全不像呀。
而且如果她們真的是鬼,那會不會有一天,她們還會消失呀?又或者說,像小二爺說的那樣找幾個道士來做法驅上一驅,會不會也有效果?
高瞻看著他們,神色深沉而疑惑。
他隨意地找了張椅子坐下,看著這云忻似乎有些動氣了,也是,他可是難得的為了一個女人而難過一回,結果卻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想而知,這被戲弄的感覺,換了他也會生氣。
可見這沈小姐被嚇得一直沒敢抬頭來認云忻,他卻是不由又有些心軟了。
所以他嘆了一聲,索性開口替她解圍說道:“沈小姐,我是高瞻,我記得六天以前我們還在余陽縣見過面的,聽說沈小姐是從未到過京城的,但不知道為何一進京,沈小姐不但不回你的家中,反而還要來此與二夫人相聚呢?”
“我們來這里并沒有其他的惡意,而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一聲,你們沈家的人都以為你落水死了,這是你家中的老仆前幾天帶來的消息,沈侍郎為此還病倒了,你知道這事情嗎?”
沈鴻聽了這消息,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看著坐在她對面的高瞻。
“我死了?”
“對,”高瞻看著她,神情很是平靜:“聽說你出門前給家中老仆的說法是去外祖家探親,可恰好那條船只在大雨中翻了,你的外祖家也沒接到你的人,所以才有了現在這誤會,現在你知道了,也該想想你后續要怎么解決這件事情了。”
高瞻的表情本來是很冷靜的,但看著這位沈小姐震驚的神色,還是不由對她心生擔憂了,這場鬧劇,是真的鬧得有些大了,想必京中的官員也多少都知道了,而這位沈小姐日后若是要留在京城的話,倒是人未見,事跡先在各家里流傳開了,未免對她的將來有些不利。
沈鴻擰著眉頭,仍是一時未敢相信。
她就是上個京城而已,怎么就來了個“她死了”的誤傳了?
她怔怔地坐在那兒,頭腦完全是處于一片空白的狀態,畢竟她之前確實是有想過找到秦綺以后就跟她一起,不管去哪兒都好,可她也完全沒有想過要給這個沈鴻造個死的身份呀,這實在是太讓她震驚了。
而顧云忻看著這樣的沈鴻,心里的氣還是下不來,可也能容她先有個接受這事實的時間,于是放了沈鴻的手,他便轉過頭去看著那位秦綺,神色帶了絲不難見的譏誚。
“二嬸,我是該叫你二嬸好呢,還是你來告知我,你們的真實身份?你和這位沈小姐看著像是故交,不知是什么關系?你們是什么人?又或者說,你們兩個,根本就不是人?”
沈鴻抬眼怔怔地看著顧云忻,她這里還未曾接受自己被誤傳死了的消息,而他這話,她們不是個人又是什么意思?
顧云忻見她終于對他有了個反應,便也刻意地轉了視線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秦綺聽了面上卻并沒有出現多少的慌張。
她冷哼一聲,然后輕輕拂袖而款款地坐下,看著眼前的男人,她仍是應付自如地笑道:“我說好侄兒呀,若是二嬸說我跟這位沈小姐一見如故,你相信嗎?我今天見了她,就是覺得親切,她見了我,也是一樣,難道從未謀面的人就不能坐下一聚相識相交嗎?就一定是要朋友才能坐得下來聊天嗎?”
顧云忻聽了,也一點不意外她的話,還了她同樣的一聲冷笑,他轉過身去。
然后涼涼地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而看著這位明顯比沈鴻更有應對能力的秦綺,他仍是帶了那樣一絲不難聽出的諷刺說道:“所以特意留下朱權岳宇在如意戲樓,又特意留了句暗號來跟沈鴻接頭,還特意,買下了這間宅子來接待沈鴻,”
“更甚至,那出早已驚艷了大江南南北的戲劇《西廂記》,也是你為了這將來的一見如故而準備的?所以難道說二嬸,是在那一磕醒來以后,除了丟失了所有的記憶換了一幅性情以外,還另外獲得了無所不能、未卜先知、預知前事的能力嗎?”
秦綺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那出《西廂記》若以黃班主的為人是不可能會告訴別人的,更何況他若還想在她這里得到更好的劇本,就更不會出賣她了,但不排除有意外的可能。
看著這男人,她頭一回覺得她的后背能生出發涼的感覺來,在這個男人沉著涼薄的眼睛里,她似乎能看到他有種能穿透人心的能力,叫人在他面前不敢輕易地耍花招,也耍不了花樣。
可還沒待她反映過來,顧云忻又接著說話了:“若是二嬸覺得這些證據還不足,后面就有朱權岳宇兩人,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們把話原原本本地吐出來,而至于這位沈小姐,身邊也有位俏生生的丫頭,雖然忠心,但想來骨頭也不會硬到能扛得住嚴刑……”
沈鴻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這樣的一個顧云忻。
顧云忻對上她的視線,話便立時頓住了,然而只不過一瞬,他卻又接著說了下去:“所以我不想走到這一步,畢竟沈小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只是想讓你們兩個說實話,你們倆,到底是人還是鬼?來自何方?原來的沈鴻和秦綺,又去哪兒了?”
高瞻坐在那兒沒出聲。
云忻的性情他是了解的,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道理換了在這兒也是一個樣。
云忻的難過與記念不是白給的,更何況面前的這兩個女子,若是還不肯老老實實地說實話,不說云忻,他也不會輕易放過,這世間何來的魑魅魍魎,可擺在眼前的卻就有兩個,不問個清楚明白,心里如何能安?
晤言見沈小姐見與二夫人都坐在那兒不說話了,便就探了個頭出去看那沈小姐的侍女。
她仍是站在那兒,像個石像似的一動不動,晤言看了她兩眼,雖然主子剛才那般說了,但他是知道主子的用意的,嚇唬是有,動刑卻是不會有的,對于女人,尤其是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他們才不會有這般閑心對女人動手呢。
晤言又將頭探了回去。
而晤語在外面找了條流浪狗把那在外墻打探的晉王嚇走了以后,便也走了進來,掃了這兩個跪在地下的侍女一眼,他沒什么表情,走到晤言身邊,與他一起倚在門邊看。
屋里的氣氛異常的安靜。
顧云忻看著坐在那兒已冷了一張臉卻仍是不說話的沈鴻,氣便是沉積著,若換了往日他是有幾分耐心的,可瞧著這樣的沈鴻,他卻是上來了氣,他從未被女人這樣甩過臉色。
“晤語,去后面讓朱權岳宇說幾句話。”
他的聲音又沉又冷,叫人聽了便知道他的意思。
沈鴻不由抬眼去瞪他,他便瞧著她說道:“你現在說實話還來得及,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就是想讓我們承認我們并非真正的沈鴻和秦綺嗎?這有什么難的?”
顧云忻皺了眉。
而高瞻亦是好奇地微微往前探了探。
晤言和晤語也都同樣瞧向這忽然變得冷靜了的沈小姐。
沈鴻是誰也不看,就看著這顧云忻,什么叫“農夫與蛇”的故事,她現在算是深有體會了,雖說當時救了他以后,她是想著或是有朝一日也能得他援手相救的,但也并非是為了得到回報才救的他。
可現在看來,請他伸援手是不用想了,為了能讓她們承認她們并非原身,他竟能拿無辜的人來威脅她?是她看錯了他。
不就是想讓她承認她們不過是個魑魅魍魎嗎?那就認好了,有什么招的她接著就是了,大不了身份一招,他們就把她和秦綺一起拿下,當成妖怪去燒了好了,或許這樣,她和秦綺還能再穿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