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春

086 朱煜桓

沈昊聽了一把就站了起來,大步走了過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世家大族?勾心斗角?沈鴻,聽你這話,你才是對我們家心有偏見的那個人吧?”

沈鴻一怔,被他說得竟無言以對,索性移開了視線抿緊了嘴唇。

沈昊看著她這個樣子,冷笑道:“也就只有爹才會不追究你。”

沈鴻抬眼看著他,眼里神色冷冷的。

沈昊冷笑道:“上一次我走的時候,曾反復地問過你,你要不要跟我上京?你說你不要。我前頭一走,你后腳就要去你外祖家,你什么意思?”

“這半年,你到底去了哪兒了?怎么現今爹回來了,你就反而松了口,一點也不堅持之前的選擇了?你到底怎么了?”

沈鴻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再次移開了眼。

“我告訴你沈鴻,我雖然不討厭你,但也不代表你可以把我當傻子,你離開了祖宅,去了哪兒,干了什么,你可以選擇不告訴我,但我告訴你,你要是上了京城,就好好地給我待著,別到處亂跑,更不要做出什么損害我們沈家的事情來!”

沈鴻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覺得他簡直莫名其妙。

所以她很快地轉過了身,一把將桌上的雞湯也端了起來,她便是抬腳往外面走去。

沈昊看著她快步走出去的背影,剛才升起來的氣無處發作,只好也壓著氣回到了床上躺著,手碰到了那話本,他便是抓了起來往床角扔去。

沈鴻端著雞湯走出來時,剛好遇到了沈磐和朱煜桓,看樣子,他們是剛從書房那邊聊完了出來。

沈鴻便停下了腳步,站到一邊與沈磐道:“爹。”

沈磐看著自己的這個從小就對她缺少了關愛的女兒,神情也下意識地柔和了幾分,又看她臉上似有缊氣,便關心地問道:“又和昊兒爭吵了,這雞湯,他不喝嗎?”

“他不喝。”沈鴻心里也仍是有氣。

雖然知道沈昊的懷疑是因為她的那番說辭有漏洞的關系,可他剛才話里的意思,還是把她想得太過份了。

沈磐便嘆了一聲,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你不要看昊兒這樣對你,他其實是很關心你,當初得知你遇難的消息時,他也是為你哭得很傷心的,”他頓了頓,看著她嘆道:“而且你也大了,留在家中的時間恐怕也不多,還是別跟他生氣,好不好?”

沈鴻一聽這話,抬眼看他,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那位朱公子。

朱煜桓見她看向自己,便也有些緊張與拘束了,向著她微微笑著頷了個首。

沈磐方才想起了什么,所以又笑著轉過身來與朱煜桓道:“這是我的大女兒沈鴻,煜桓你大概也是見過的了。”

朱煜桓便笑著對沈鴻端端正正地作了個揖,沈鴻見狀便也對他福了個禮,只是手上端著雞湯,難免禮數不全。

朱煜桓看著她這樣子,便是與沈磐笑道:“以前曾遠遠地見過幾面,只是高中了以后,就沒再見過沈小姐了。”

說著又看向了低垂著眉容貌姣好的沈鴻,柔聲問道:“沈小姐這幾年,都別來無恙吧?”

沈鴻便抬眼看著他,只見這朱煜桓雖然極力保持著鎮定,但眼里還是有著對她掩藏不住的關心與愛慕,似乎是一別數年,他的情意仍是如初,并未更改。

沈鴻一怔,但她很清楚,這些,都是朱煜桓給之前的沈鴻的。

所以她不免心里有些觸動,物是人非,這朱公子若是知道原身早已經不在了,心里該會是很傷心的吧。

她稍微定了下心神,便是又垂了眉回道:“我都挺好的,多謝朱公子關心了,”說著又看向沈磐,“如果爹沒有其他的吩咐,那女兒就先回去了。”

“哎,先回去吧,這天冷,別在外面凍著了。”

沈鴻便又福了一禮,然后便端著雞湯在他們身邊走過。

朱煜桓只感到一陣香風走過,他的雙手微微握了握,然后還是忍不住回過了頭去喊她:“沈小姐。”

沈鴻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然后回過了身去看他。

沈磐也在旁邊有些心驚地看著他們。

朱煜桓也知道自己這一聲,實在是唐突了,但他更明白的是,如果錯過了這次的機會,也許他們以后,都不會再有機會說話了。

所以他十分有感觸地看著面前的沈鴻,甚至眼眶里也有了些濕潤,待心神定了定他方才開口說話:“你之前的落水,已經好了嗎?”

沈鴻有些怔地看著他,他能感受到這個男子對沈鴻的情意,所以更加覺得,心里難過。

“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朱煜桓看著她。

沈鴻便也沒再說什么,轉身就快步走了。

朱煜桓卻仍是立在那兒,看著她纖細的背影。

佳人漸遠,他的思念卻像春山,沒有盡頭地蔓延到沒有邊際的地方。

沈磐看著他,又看著已經走遠了的女兒,沒說什么,只是拍了拍這年輕人的肩膀,嘆了一聲然后往前走去了。

沈鴻一路快走,連回一個頭也不敢,她不敢看那朱公子對她充滿了濃厚情意與不舍的眼神,那種眼神令她充滿了負罪感,她覺得,好似是她奪去了原身沈鴻的幸福,也奪去了這朱公子的幸福。

如果沒有她的穿來,也許事到現在,只要沈鴻的一個點頭,那么沈磐也就同意了這門親事了,而這門親事,也必親是兩方歡喜,有情人終成眷屬。

但現在,又能算是什么呢?她終究是要辜負這朱公子的。

沈鴻將雞湯端回了廚房,宋大娘剛想打趣她兩句,卻被她心神不寧的樣子給嚇到了,不由擔憂地問她:“大小姐,您這是怎么了?難道是被老爺罵了?還是這大少爺,又沖您發脾氣了?”

宋大娘說著便是也來氣了:“這老爺多少年沒回來過呀,就這樣,他還要對您不滿意?”

“還有這大少爺,連他也要給臉色大小姐看?他憑什么呀,就憑他是京里來的?可大小姐您還是老爺原配夫人所生的呢,要說嫡,您這才是真叫的嫡長女呀!”

沈鴻沒有心情跟宋大娘打趣,只是回了她一句:“沒有的事,只是我自己心里有事。”

說著也沒逗留,匆匆走了出來。

宋大娘想喊住她,可她一陣風似的早出去了,她便嘆了一聲,自己跟自己道:“這真是,這都叫什么事呀!怎么感覺這父女、姐弟三人的關系都有點怪怪的,那還不如不帶大小姐上京呢,她自己留在這鄉下,難道不自在?不能享福?”

果然當官的人都復雜呀,連縣老爺那樣的小官都能納幾房小妾,更何況是想老爺這樣的京官呢。

宋大娘想著再次嘆了一身,方才轉身把沈鴻剛才端回來的雞湯打開,想著不喝也浪費了,便端了起來自己喝了。

而匆匆走了出來的沈鴻心事重重地走回了房間。

裊晴正在那兒收著行李,雖然說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起行,但準備好了總是有備無患。

見了沈鴻回來,裊晴剛想笑著說話,卻怔怔地看著小姐的神色,她便收了笑意,走過來與小姐道:“小姐,您是怎么了?是不是大少爺又說話刺您了?”

“沒有。”

沈鴻本不想說話,可是抬眼看著裊晴擔憂的神色,卻又覺得也沒什么好瞞她的,因此把剛才遇見朱公子的事情,以及自己心里的感受與她說了一說。

裊晴聽了也是沉默了半晌。

然后她又微微笑了,坐了下來,看著小姐說道:“小姐,裊晴以前不知道人是不是有前世來生,但現在因為有了小姐,所以裊晴知道了,人是真的有前世來生的,如果這位朱公子注定今生跟裊晴的小姐無緣,那也許來生,他們還會相識,還會繼續未完的緣份呢。”

“裊晴不信,如果老天爺真的有情,會讓這位朱公子和小姐每一生都錯過,所以我們要相信,總會有那么一世,他們是會在一起的,那今生,就當作是,朱公子和裊晴的小姐在歷著劫了,我聽說,歷過劫的感情都會特別的堅定,所以后來,也一定會特別的幸福。”

沈鴻看著裊晴。

裊晴微微對她笑著,她的眼里是那么的溫柔,好似真的能看到那樣幸福的一幕,讓她的心,也不由得地跟著放松下來了幾分。

她笑了笑,心里也期盼著,原身沈鴻真的能跟這朱公子有來生,或者在另外一個異時空,他們兩人會有緣碰上也說不定。

而沈磐送走了朱煜桓以后,想了想,還是走到了沈鴻的房里來。

沈鴻見了沈磐過來,也并不出奇。

“爹。”

沈鴻放下了手中的書本,而坐在旁邊繡著女紅的裊晴見了他也連忙站了起來行禮。

沈磐揮揮手,跟裊晴說道:“你先下去吧,我跟鴻兒說幾句話。”

“是,老爺。”

裊晴放下手中的女紅,便是轉身走了出去,然后輕輕地帶上了門。

沈磐也坐了下來,然后拉著站在身邊的沈鴻也坐了下來。

沈鴻看著他,他也看著沈鴻。

這個女兒,他是真的很少關心,可是竟然也長到了出嫁的年紀了,沈磐不能不說真的是很有感觸。

尤記得當年他上京赴考時,還未知道芍娘已有身孕,直到他上了京,收到了家書,才知道了這件喜事。

當時,他的心里也很是歡喜呀,只是應試在即,即使擔憂又能如何,誰能想到,真是蒼天不憐他,芍娘生下了孩兒以后,竟落下了病癥,只半年就丟下了他和嗷嗷待哺的孩子走了。

沈磐想著這些,心里便是充滿了愧疚。

當年他高中以后,在瓊林宴上被顯國公看中,后來芍娘去了,他迫于種種的考慮,不得已只好又娶了一門繼室,因為覺得委屈了這位出身名門的妻子,所以對她事事順從,連沈鴻也不得不違心地將她仍放在鄉下,讓父母二人替他撫養。

如今想想,他是真的,辜負了太多的人,去的去了,走的走了,連這個當初不過還是嬰兒大的女兒,也都亭亭如玉了。

他又能說些什么呢。

沈鴻只看著他,他的眼神,她能讀得懂,但正因為讀得懂,所以心里也覺得很是不解,為什么他要放著她在鄉下,一直都不接上京去呢?現今愧疚,又有何用?

“鴻兒,爹過來,就是想問一下你,你愿意跟爹上京嗎?如果你不愿意,爹可以在這里給你找一門好親事。”

沈磐也不想跟女兒說些自己愧疚的話,畢竟多少的話,都無法彌補他對她的忽略和傷害,他只能說,在以后的歲月里,可以多照看她一些。

沈鴻也明白他的意思,他其實是想問自己,對朱公子,是不是也有情意吧。

所以沈鴻沉默了一會兒。

沈磐看著她,以為她不好意思說,也就明白地與她說道:“剛才的那個朱大人,爹看他俊逸溫雅,為人端方,如果你有意,爹可以……”

“爹您誤會了。”沈鴻終是說出了這一句。

但或許是因為違背了原身的意愿吧,所以沈鴻總覺得心里有些刺痛。

沈磐有些訝異地看著她。

沈鴻低垂著眉頭,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說道:“爹,我想上京去。”

“為什么?”沈磐是真的看不明白這個女兒在想什么。

明明剛才他看得很清楚,朱煜桓對她有情有意,而她的反應,也不像是毫無所動,所以他這才會特意跑來一趟,問問她的意思。

而且他私底下也問過楊叔了,楊叔也說了,當年這朱煜桓曾為她放過了滿天的孔明燈。

這種少年少女的情意,他也曾經歷過,既然這朱煜桓對她沒變心,她也不是對他沒有感覺的,那為什么要拒絕他了?

沈鴻只得強迫自己狠下心來,她抬起眼,看著面前仍是有些驚鄂的沈磐說道:“爹,我想上京去,只是因為,我覺得我自己經過了那一次落水以后,就已經想開了很多了。”

“我還不想那么快就出嫁,所以我也懇請爹,即使我跟您上京去了,也請不要那么快就給我定婚事,我真的,還沒有做好出嫁的準備。”

“可您已經長大了,這十八歲,即使不出嫁先,也該要定上一門親事了。”沈磐看著她,沒能一下子理解她的想法。

女大當嫁,男大當婚,本來十八歲的姑娘已算是大齡了,再拖下去,那還如何尋找更好的婚事?

“那就當女兒任性一回吧,女兒從未求過您任何事情,只有這一件,我的婚事,我只想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