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著手上的披風,有些猶豫地往前伸了過去:“你冷不冷?”
他的嗓音如同他俊雅的外表一般,給人溫文的感覺,但此刻,又好像多了一絲黯然與叫人聽了會酸楚的嘆息。
沈鴻抬眼看著他,有好一會兒,她都只是這般看著他,而說不出話來。
朱煜桓亦是就這么看著她,雖然他們之前并沒有多少的交流接觸,可這些年來,無論他走到哪兒,遇見過多少的人,他的心里總會有她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并沒有其他的意思,他只是知道,她明天就要離開這里隨沈大人上京了,而這一別,他們是否還會有來日相見的時候,他也不清楚。
可他回顧記憶里的點點滴滴,每一次的相遇,都會叫他心里緊張,他甚至手心冒汗,她也許不會相信,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每一次見到她時,她都穿著什么樣的衣裳,神情是否開心,而他那一天的心情也會隨著她而跳動。
心里總覺得傷感,他忍不住在想,如果當初,他能再勇敢一點,是否現在的結果會有所不同?
他之前曾給她放過一次孔明燈,所以今夜,他還想再為她放一次,這滿天的燦爛,就當作是他給她的祝福,不管她在哪兒,他也祝愿她將來能夠事事順心,平安喜慶。
見她沒說話,也沒接他手中的披風,朱煜桓苦澀地笑了一笑。
他收回了手,與她說道:“聽說你明天就要走了,其實在鄉間這些年,我時常都有關注著沈小姐,直到那年我上京,后來我曾回來過,可他們說你去了你姨母家,我為官不得自由,直到今年才告了假回家省墓……”
沈鴻只是這么望著他,可他說著說著又不說了。
朱煜桓不知道怎么跟她說,他其實告假回來,只是因為,他聽說她死了,他難以自抑心中的悲痛,那段日子他總是渾渾噩噩的,病臥床榻神智不醒時總會夢見她的那道身影,他想伸手抓住她,可她轉瞬間就消失不見了,但這些,他又能怎么告訴她呢?
沈大人的話,其實也代表了她的意思,他若是再在這兒與她剖白他的心,不過是使她增加不必要的困擾,他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又何必再多說呢。
沈鴻不由低垂了眉頭,她無法做到若無其事地看著這樣黯然神傷的他。
“朱公子。”
朱煜桓本來已打算黯然轉身,聽了這一聲卻是馬上抬眼看向了她,他緊張地屏住了氣,明明知道不會可能,可心里又還是忍不住有著幾分奢侈的念想。
沈鴻抬眼看著他,她知道自己這些話也許不該多說的,可她實在無法看著他這樣留有遺憾地離開,這些話,于他也許很重要,于沈鴻也許也很重要。
“如果有來生,我想我不會辜負你的。”
朱煜桓心情激動,看著她,他難以自抑地眼眶泛紅,他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是來生?”內心的激動使得他連說話也帶了沉重的顫音。
“因為我想去看看大周朝的河山,我死過一次了,我不想我的人生留有遺憾,”沈鴻微微笑著與他說,她想以平常的心態跟他說這番話,也當作是與他作一個告別了,“不僅是上京去,將來,我也想能有機會走遍各地,所以請你體諒,你很好,但我現在不想談親事,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這個打算。”
朱煜桓難以置信,可她的眼神里卻是那樣的堅定。
他再次深呼吸了口氣,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覺,因為她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個很柔弱的形象,可看著現在微笑著的她,他卻發覺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看懂她。
她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至少這番話,他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女子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一瞬間,他心里五味雜陳,她并不是對他沒有感覺,可理由卻是這樣的叫人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他心里有些亂,可看著她的樣子,他又沒有辦法開口請求她留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孩子和大人的聲音又大聲地鬧了起來,原來是那些孔明燈都隨著風飄遠了,散開了,就像是田野里的蒲公英不受拘束地飛向了各處去。
朱煜桓看著這些像星星點綴著夜空的孔明燈,感覺自己的胸腔被一股極其難受的情緒填滿了,他不禁問道:“沈小姐,如果將來無論你在哪兒,看見了人放孔明燈,你會想起我嗎?”
朱煜桓轉眼看著她,他的眼眶泛紅,沈鴻看著他,真誠地說道:“我會的。”一定會的,不管她在哪兒,不管真正的沈鴻在哪兒。
朱煜桓看著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狠了心轉身緩緩走了。
沈昊站在遠處,遙遙地看著這兩個人,又抬頭看向那越飛越遠的孔明燈,這一瞬間,他似乎看懂了些什么,但他也沒說什么,看了一眼沈鴻孤單單的背影,他轉身就走回去了。
而沈磐站在窗口,亦是看著那絢爛如繁星的夜空,漸漸地走了神。人生如白駒過隙,數十載匆匆也過了,可他都得到了些什么,又失去了些什么,他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當沈鴻和裊晴坐上馬車時,沈昊早已經閉著眼坐在里面了。
馬車的車廂較尋常的馬車大一些,里面甚至放著桌子茶水和毛毯等物,因為燒著銀炭,很是暖和,沈鴻見了他坐在里頭,倒是愣了一愣,然而也沒說什么,拉著裊晴便是坐了下來。
倒是沈昊聽見了動靜,睜開了眼睛,瞧了瞧低眉順眼的她,主動說道:“昨晚,你沒哭吧?”
沈鴻抬眼看著他:“哭什么?”
沈昊輕笑了一聲,手往桌子上一靠,他倚著桌子笑道:“我都看見了,你和那朱公子……難舍難分的,倒沒看出來,你們兩個原來這么熟㑫。”
沈鴻看著這樣的他,又不像生氣,又不像沒事,便也沒什么表情地說道:“就算是朋友,分離時也有離情別緒。”
沈昊看著她這幅樣子,半晌才說道:“昨天的事情,或許是我沒有了解清楚,你別放在心上。”
沈鴻抬眼看著他,他居然也會認錯?
馬車忽然走動了起來,沈鴻想起了楊叔來,連忙撩開了厚重的車簾,“楊叔,您快些回去吧,天冷,您別送了!”
“小姐,到京城后,記得給楊叔來信……”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沈昊倚在那兒,看著這樣又是想哭想哭的沈鴻,便是抿緊了嘴唇,心想明明不像是那么脆弱的一個人,可為什么那眼淚卻是這么泛濫?
馬車往京城的方向緩緩地走去,因為下雪天,即使想走快一些也不能不考慮天氣的問題。
而京城里,昭華寺的后山,梅花林里確實是來了很多的人來觀賞梅花。
秦綺本來是不想來的,但顧若棠找了云識來當說客,她見云識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說著往年的梅花林都是如何的人山人海,梅花是如何的芬芳,景色是如何的迷人,便也就不忍拒絕他了。
正在和白露秋月在梅花林里閑逛著,這梅花林倒也是名不虛傳,樹多花多人也多,有些年輕有姿色的夫人小姐站在那梅花樹下,倒也真是顯得人比花嬌,再加上穿紅著綠的,更襯得這梅花林熱鬧得像場宴會。
秦綺走得有些累了,便站在樹底下看著那顧若棠帶著云識,兩個人都是戲癡,說著的都是些關于梅花才子佳人之類的話。
她便輕笑了下,看見不遠處有供人歇息的亭子,便帶著白露和秋月走了過去。
只是還沒待走進亭子去,就忽然迎面而來了幾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秦綺看著那被簇擁著的眼里帶著明顯得意張揚之色的女人,也是笑了,心想這顧若棠的眼光真是不怎么樣呀,就這種不安份的狐媚子,真是到哪都能給他招惹事非,這么不懂事的女人,也虧得他能獨寵著。
她提著裙擺,便是帶著白露和秋月款款走進了亭子。
亭子里也有其他的人在歇腳,見了秦綺這樣嬌美的女子走了進來,也有人是看得愣了一愣的。
秦綺也沒理會他人,挑了個朱紅柱子旁的位置便是又款款地坐下了,然后她伸出纖細白凈的手倚著一旁的欄桿,側著身便是心情頗好地看著外面的梅林。
“這女人真是好看呀,你看她的側臉,那臉型可真是精致,那皮膚吹彈可破的,比外面的那些梅花都要漂亮。”
“確實,而且你看她剛才走路的那姿態,真是好看呀,我看過很多的大家小姐夫人,可也沒有哪個能有她這樣走的,真是叫人能看呆了。”
坐著的幾個本是來賞花的婦人都互相咬耳地低聲說著話,而幾個年紀小些的女子雖然也是很好奇這個女子的身份,可到底臉皮薄些,也就坐在那兒偷眼看著她,而不出聲。
秋月和白露原本見了那狐媚子杜蘅姑娘也在這兒心里也是生了氣的,可如今聽著亭子里的這些八卦婦人說著這些稱贊她們小姐的話,她們臉上便是又有了笑意了。
秋月得意地回過頭去看那不要臉的女人,果然就看見了那女人的臉上鐵青鐵青的,她不由覺得好笑。
心想這什么春風樓花魁的,長成這個狐媚子的模樣,也好意思叫“花魁”,看看別人的眼光,全都落在了她們小姐的身上就知道了,她家小姐呀,不管是在身份還是在美貌上,都絕對是凌駕于這個女人身上,她算是個什么東西?
秋月便回過頭來,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而與白露相視了一眼,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遠處的顧云識正和二叔說著話,可忽然發現二嬸和她的侍女都不見了,便站在那兒轉著圈圈地四處尋找著。
梅林里人多,衣服的色彩都是花花綠綠的,顧若棠也正張眼四處尋找著。
還是施戈當下人的眼尖,遠遠地瞧見了亭子里站著的人里有那秋月和白露,便指著那處與他們笑道:“二爺和小二爺,二夫人正在那亭子里歇息呢,你們看,人沒丟,你們就放心吧。”
顧若棠便張眼往他指的那兒看去,秦綺他是沒看著,倒是先看見了那穿得一身桃花衣裳的杜蘅先。
顧云識站在那兒,看見有個穿得花里花俏的女人走到了他二嬸的那兒,也不知兩人是在說些什么,他便皺了皺眉,心想這個女人他也沒見過呀,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可是看這派頭,怎么倒像是在譏落他二嬸似的,京城里居然有人敢欺負他二嬸?
顧云識剛想問問他二叔,這夫人他實在看著面生,不像是認識的呀,可是剛想說話,卻見他二叔已是沉著臉色地往那兒走去了。
顧云識和施戈也是面面相覷,兩人都不由抬著腳也跟著他二叔過去了。
“顧二夫人,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你最近好嗎?”
杜蘅同樣扭著盈盈一握像能出水的腰肢走了進來,那些婦人一見了這女人走路的樣子,便是也愣了一瞬,只是一看和她同行的那幾個明顯就很不正經的女人,便也多少猜到了她們的身份,她們的臉上便是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鄙視與不屑,又互相咬耳說起話來。
杜蘅是什么人呀,像這種婦人拈酸吃醋指桑罵槐的話她是聽得多了去了,自然是絲毫傷害不了她,若是換了往日,說得難聽了,她也會含笑著回過去一兩句,氣得她們臉色鐵青,但現今有個仇人坐在那兒嘛,她當然是沒那個功夫去理會不相干的人了。
而與她同行的那幾個女人,也是聽得多這話了,現今放著大戲在這兒看,這些小戲也就沒什么心情捧場了。
杜蘅不愿站在這秦綺面前,所以便也笑吟吟地坐到了她的對面,看著她又笑道:“我聽若棠說,您身上有些不太利索,不知道是哪兒出了問題?”
“這女人呀,身體有問題,可不能輕視,一個不在意,放著也成了大問題了,說起來,您和若棠好像也快成親兩年了,這肚子里,怎么沒有半點動靜?該不會是……哎呀,這可不是小事呀,您該上點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