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能不能消愁,沈昊不知道,他只知道,面前的這個男人,是真的很需要買醉,或許醉了也好,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于是沈昊便陪著這高子賦喝到了大半夜,兩人一直都沒有交談過。
沈昊就只是單純地坐在那兒,看著他,他也好似拿他當個不存在的人一樣,自顧自地喝他的酒。
酒喝得沒有時,沈昊就讓小二拿來或是自己直接去柜臺里拿,他也沒有勸過他。
直到這高子賦再也喝不下去,趴在桌上醉昏了過去為止。
然后沈昊便坐在那兒,看著他醉死的模樣。
他沒經歷過情愛,不知道一個男人,當真愛上一個女人時,會是會么樣子的心情,可是看著這個高子賦,他卻是沒法不為他而動容。
他的事跡,在京城的世家中,幾乎是人人皆知的,有人說他傻,這樣的出身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卻偏偏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了一切,可也有人羨慕他,說他有這樣的膽氣,沖破世俗之見,堅持他自己的活法,是多么的清醒。
可這樣一種深沉專注的愛,愛上而不得,到底對一個人來說是福還是禍?
心里有愛的人,哪怕知道她不屬于自己,也會為她的幸福而感到安心,直到這個人死了,他的心也跟著去了,這樣放棄一切,值得嗎?
客棧里連店小二都已經趴在柜臺上睡著了,就只有沈昊一個人清醒地坐在那兒。
沈昊就這樣看著這高子賦,然后他站了起來,走過去將他弄上他的背,他背著醉死的他,將他送他回了他的客房去。
給他蓋上被子時,這高子賦嘟嚷了一句什么,沈昊沒聽清,但他知道,這一定是個女人的名字。
他嘆了一聲,回頭看著這屋里,橫七豎八地丟的都是一地的酒壺。
他再回頭看著這高子賦,然后再嘆了一聲,蹲下來就將那些地上的酒壺都替他收拾了干凈。
第二天,雪下停了,這是個晴朗的天氣。
沈磐昨晚喝了藥,又得到了女兒的原諒與寬慰,心里也覺舒朗多了,身體也覺好些了。
他打開房門,在房門外伸展了一下雙手,然后便是走到大堂去吃早餐。
只是等他走到大堂時,卻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沈鴻已經早早地坐在了那兒,點了一些早餐來吃,可是與她一起坐的,不僅有裊晴,還有一個小女孩。
他不禁覺得奇怪,沈鴻臉上的笑容很是溫柔,照顧那個小女孩時,就像在照顧她的妹妹一樣。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她們這一桌起得較早的客人之外,并沒有其他的客人,那這小女孩的家人,都在哪兒?
沈鴻抬眼看見了沈磐,便是也含笑站了起來叫他:“爹,您醒了,過來這兒坐吧。”說著便是走過去扶他。
沈磐心里寬慰,也高興,于是由著女兒的攙扶也隨著她坐下。
蘇稚看著這沈姐姐的爹,神色有些緊張拘緊。
沈磐見了,便與這小女孩溫和地笑道:“不用害怕我,我是你沈姐姐的爹,你叫什么?你的家人呢?”
蘇稚眼眶微微紅了紅,她看著沈姐姐和裊晴姐姐,然后垂下了眉,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沈鴻便湊過去摟了她一下,然后與沈磐說道:“爹,她叫蘇稚,我們是朋友,她剛好也是要去京城的,所以我想和她一起走,您看可以嗎?”
沈磐見這小女孩被他的一句話就弄得眼眶紅紅了,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可也知道勾起了人家的傷心事,于是也不再問了。
與沈鴻說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來,我們一起吃早飯吧。”
沈磐便叫了小二哥過來,再點了幾個糕點和稀粥類。
沈鴻和裊晴便低著頭安慰了蘇稚幾句,直到蘇稚又重新振作起來,勉強露出了一點笑容,與她們一起用餐。
沈磐沒有怎么說話,而是觀察著這女兒與這小女孩,看見女兒這般懂事,他的心是真的又欣慰又酸楚。
四個人就這么坐著算得上溫馨地吃完了一頓早飯。
然后沈磐便坐在那兒看沈鴻和她們說話,等時辰都差不多了,見沈昊還是沒出來用早餐,也是奇怪了,便跟沈鴻說了一聲,自己讓小二哥帶路去了沈昊的房里。
沈昊剛睡著沒多久,被他爹的敲門聲吵醒時,還是有些犯困。
他去開了門讓他爹走進來,沈磐看著他,有些意外地道:“這眼睛怎么這么多紅血絲?昨晚沒睡好,還是也感了風寒?爹還是讓人去請個大夫給你看看吧。”
沈磐說著便是想走出去叫人,沈昊連忙回過頭去叫住了他:“爹,不用了,我這是不夠睡,您讓我多睡一會兒就沒事了。”
沈昊說著便是又一把趟回到了床上,閉著眼睛拉了被子便睡。
沈磐嘆了一聲,走了過去坐在他的床邊,看著這個也同樣是很懂事的兒子,他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
他被謫的那三年里,他已經聽管家說了,他變得成熟穩重了很多。
可那天,他打了那鄭王府的世子,他是下了重手去打他的……他感到愧疚地伸手給他輕輕掖著被子。
沈昊感覺到了,盡管很困,可還是睜開眼看著他爹。
沈磐笑道:“身上的傷是好了,可你心里還在怪爹打得你重嗎?”
沈昊便看著他笑了一笑:“我都沒有怪過您,哪來的‘還’?”
“為什么不怪呀?”沈磐笑道,但眼里看著他卻是包含了很多的情緒。
沈昊便笑了一笑,緩緩說道:“我確實是有錯呀,你打我也是要為了給鄭王府一個交代,如果當天你沒有打我打得那么重,那皇上那兒怎么交代?我明白你的意思,從來就沒有怪過您,您別多想了,我永遠都不會怪爹您。爹您辛苦了。”
沈磐笑了,笑得滿眼都被淚水給蒙朧了,他伸手拭了又拭,卻又有源源不斷的淚水流出來。
沈昊就只是微微笑著看他。
其實他心里也有很多的事情,只是一直得不到他娘的理解吧,從前他不懂,現在他懂了。
身為男人,身上需要承擔很多的責任,這些責任,方方面面的,不可能每一樣都做得很全面,也不可能得到每個人的理解,像他爹這樣,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真是左右都為難。
沈磐拭了淚說道:“我也不知道,你跟你姐姐,這般的懂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但總歸的,你們都是好孩子,爹這心里,算是寬慰了。”
沈昊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便又合上了眼睛睡去了。
沈磐看了他一會兒,然后輕輕站了起來,給他輕輕地關上了門。
沈昊一直睡到下午才醒過來,醒過來以后當然就是肚子會餓了,所以他第一件事便是打算去大堂里吃飯。
打開了客房的門,卻見外面,沈鴻正和那個小女孩在光禿禿的樹底下堆著雪人。
雖然那小女孩并沒有發出爽朗的笑聲,但在沈鴻的陪伴下,她的臉上卻是也開始顯露出了一些笑意。
沈昊看著這一幕,也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他走了過去,拾起了一根干樹枝,便在地下畫著些什么。
沈鴻和蘇稚便停下了她們手里的動作,而愣愣地看著他。
沈昊沒一會兒便畫好了。
沈鴻和蘇稚便皺著眉頭好奇地看過去。
原來是兩個簡單的人形,卻是手拉著手,臉上的神情看得出來在笑。
原來這畫的,是她們兩個呀。
沈鴻一時有些意外,看著沈昊,沈昊朝她們笑了笑,又繼續彎下腰去畫,這一次,在沈鴻的旁邊,卻是畫了另一個他自己。
沈鴻更是意外了,而一看時著沈昊,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蘇稚看著這溫暖的畫,卻是微微笑了,眼里有些熱淚,她的心里依然會痛,依然會感到難過,但她看著這畫,感覺到了他們的善意與溫暖,她知道,她并不孤單,雖然她真的很想她娘。
高子賦從打開的窗戶中看著外面的那個人。
明明昨天,她還在那里傷心地大哭呢,可今天,她居然還會笑了。
他也勉強笑了一下,然后仰頭倒了口酒喝。
喝完以后,他跟自己說:“好了,從今天開始,我也要開始振作起來了,不然怎么去照顧這個心思敏感的小孩呀?總不能讓她時時看見,我還在難過吧?好不容易才看見她笑了,難道我還要勾起她的傷心?我總不能連個小孩都不如吧。”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然后看著手中已經又被他喝空的酒壺,隨手放在了窗臺上。
又是新的一天了,他抬頭看著這晴朗的天空,在心里跟自己說道,也是跟她說道。
京城,城東書坊里,人來人往,熱鬧得很,到處都是吆喝著有新書的聲音。
顧云識和施戈帶著秦綺正在這些五花八門的書坊走過。
到處都擺賣著很多類別的書給人挑選,當然了,這里面最多的,永遠最熱門的,都是那些供人娛樂消磨時間的話本子。
顧云識指著這一個個書坊跟秦綺說:“看見這幾家店沒有,其實他們都是一家店,背后的老板都是同一個人,這里面的競爭很大,情況也很復雜……”
秦綺邊聽邊思慮,眼神也經常在那些話本子上掠過,有時她也會撿起兩本翻開來瞧瞧。
這里面,也有有插圖的,也有沒有插圖的,但當然的了,有插圖的書,會更受歡迎一些。
秦綺一邊翻著,一邊思索著。
而顧云識見她又不像是來買書的,倒像是來視察情況的,便也有些好奇了:“話說,二嬸,您讓我帶您來這城東書坊到底是想干什么呀?難不成,您還有很多像《西廂記》那樣好的劇本?打算出書?那不如先拿出來,讓我先一睹為快,然后我也可以給您提些意見呀!”
秦綺看著這書呆子,笑了笑,十分好說話地道:“好呀,等回頭我弄好了,就先給你看。”
顧云識和施戈都沒想到,今天這二嬸居然這么容易就答應了,而且她還真的是還有其他的好劇本,這對于缺好書看的顧云識和施戈來說,實在是意想不到的驚喜。
兩人在那里樂得就差歡呼出來了,因為他們兩人都知道,這個二嬸,她不一般,能拿得出手的,都不是什么劣質的。
三人從熱鬧的人群中走過。
韓沐剛好從店里走出來,與這三人剛好擦身而過,只是他頓了頓,然后又回過了頭來,看著前面走過去的那三個人。
“少爺,怎么不走了?”他的小廝馬遠見他停下了,也是有些奇怪了。
韓沐看著那前面的那個女人,不知道為何,剛才擦身而過時,他只看了她一眼,但卻被她臉上那種清醒而又通透的神色所吸引了,很少有女人,會給他這么特別的感覺。
“那三個人,你見過嗎?”他皺著眉頭問道。
因為他很清楚,他自己并不是個很容易會為一個女人分去精力的人,所以一旦這種感覺出現時,這個女人就一定不一般。
“哪三個?這到處都是人呢!”馬遠望了望,也不知道他指的是誰。
這時從店里又出來了一個中年人,這便是書坊里的掌事方儒,見少東家站在門前,他便上來笑問道:“少東家,這是在看什么呢?”
韓沐一見了他,便笑道:“來得正好,看見前面那三個人沒有,中間有個很標致的女子的,你見過他們嗎?”
方儒便張眼去望,一見了那指著的三個人,便是笑道:“認得,這是英國公府的小二爺,經常帶著他的小廝來這里買書,我們這里的人都認得他們,也不敢得罪他們。”
韓沐倒是有些意外了,英國公府的?
“那他們兩人中間的那個女子呢,也是英國公府的嗎?”
方儒便又仔細再瞧了瞧她的容貌,然后搖頭說道:“這個,我就不認得了,但想來,能得到這英國公府小二爺陪伴下來購書的人,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而且,看這個發鬢的打扮,也是個已經嫁了人的婦人了,我看少東家還是不宜多看。”
韓沐聽了愣了一愣,他剛想說話,可那標致的女子卻是忽然轉過了頭來看著他們了。
這個女人,好警醒呀,隔了一段距離,還有這么多的人,可她居然還能察覺到。
韓沐和方儒都不由有些意外,看來,這個女人,真的是不一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