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春

0104 喝湯

秦綺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心里慶幸剛才她沒有寫出些什么來。

“你怎么來了?”她淡淡道。

他那天被她用言語激走,她還以為,以他的性子不會這么輕易低頭呢,可他居然向她低頭了,而且還不止一次。

她的心微微沉了沉,因為礙于這身份,和這個人現在看起來有些偏激固執的性子,她并不想太跟他硬碰硬,可冷落他,他卻又自己貼上來,就好像無論她怎么樣對他,他對她的興趣都不會減掉半分。

這個認知讓秦綺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焦躁。

以前無論她怎樣和男人談戀愛或調情,都是合則來,不合則去,即使是有糾纏不甘心的,她身邊也有工作人員可幫忙,可在這兒,她這要命的他的妻子的身份,真是令她進不得,退不得。

秦綺看著他,心想即使是她現在跟他提出和離,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這個時代,畢竟和她以前生活的環境不同,在這些世家大族里,被休的絕對沒有幾個,而且也沒有無緣無故就被休的。

而和離的則是更不用說了,聽也沒聽說過,更何況,現在這個顧若棠正在對她興趣濃厚,他又是個好臉面的人,若是她提出來,他又怎會輕易肯放手?

“我不能來嗎?”顧若棠看著這雙像裝了星辰大海似的眼睛,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的眼睛會這么的令他心甘情愿沉陷進去。

秦綺不想過多理會他,在她還不知道要怎么解決自己的這重麻煩的身份時,她只要保持現狀,就算是平安無事了,她不能讓這顧若棠再對她產生更多的感情。

所以她低了頭,也不寫了,將那話本收在了一邊,便想轉身走出去。

顧若棠并沒有生氣,而是側頭睨著她,語氣不輕不重地道:“去洗漱嗎?”

秦綺被他的話說得一下子就想起了上次的事情來,不由身體有些僵了一僵,她抬頭冷看著他,然后說道:“顧若棠,如果你以后要過來我這兒,請你先敲門,我不喜歡有人常在背后看我。”

顧若棠微微笑了一笑,脾氣出奇地好得很,他說道:“行,那我下次就弄點動靜出來,你這寫的什么呀?居然把你嚇成這樣?”他說著,便是伸手去拿那幾頁紙來看。

其實這也不過是他打趣的一句話,他知道她沒有寫什么,不過他倒是很好奇,她居然還會寫話本?

秦綺想要伸手去把那幾頁紙拿回來,但顧若棠很明顯知道她的想法,所以一抓住了那些紙,便是笑著舉起了手。

他這樣高她一個頭的男人,就是任憑她怎么跳起來想拿回去,都不可能會搶得到的。

秦綺伸著手抓了幾次,也沒抓著后,也就放棄了,瞪了那滿臉含著笑意的跟個神經病一樣的顧若棠,她沒再理會他,而是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白露和秋月就站在外面的屋檐下,兩人時不時地伸個頭想探探里面的情況,只是在這外面,是看不見內室的情況的,兩人也就作罷,只得擔心地站在那兒等候著。

秦綺走了出來時,白露和秋月都不由松了口氣。

秋月于是低聲和小姐笑道:“小姐,這二爺,他今晚會留在這兒嗎?”

英國公府治家是很嚴謹的,雖然不會有下人敢大膽到敢說她們小姐的閑話,可到底她們都知道,這二爺已經有大半年都沒有在這里留宿了。

這樣到底也不好,而且她和白露每回隨著小姐回去鄭國公府時,都有夫人私底下在詢問她們兩人情況,弄得她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話的好。

秦綺看著秋月,又看看一旁也是一臉關心的白露,雖然她知道她們兩人都是忠心耽耽的,可聽了這話,她的神色還是寒凜了幾分。

這也是為什么,她在醒來以后,沒有第一時間提出要跟顧若棠和離的原因。

顧若棠要臉面,鄭國公府也要臉面,連她身邊的丫頭,都在時時想她能留住這顧若棠,更何況是鄭國公府。

雖然他們也疼她,甚至弟弟秦峻還跑到了春風樓里為她砸了場子,可終究沒有人想過讓她和顧若棠和離。

他們的想法,還是更想讓顧若棠自己能醒悟收心,回歸到她這兒來,而她也能收住他的心,然后為他生個孩子,這樣生活有了羈絆和牽掛,顧若棠或許也能更穩重一些,為他們的將來著想。

這些都是她回鄭國公府時,她娘拉著她的手,一句一句勸她的。

秦綺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又走進了西側間去。

秋月和白露見小姐這樣的神情,也就知道她的意思了,于是兩人也不敢再問了,為她弄來了洗漱的水,兩人也就自覺地出去外面守著。

秦綺一直泡著浴桶,這熱水讓她的疲憊都消散了些,頭腦也更清醒了些,她想著很多的事情,一些以前的和現在的,都在她的腦海里穿梭著。

其實她自己也很奇怪,明明以前看見好看的男人,都會像走不動路,即使克制著,在相見時也總會想著撩他幾句,可是現在……她看見那趙義時,卻不知道為何,反而覺得撩不出來,就好像那樣,對他不尊重似的。

或許是以前,有沈鴻在身邊,即使是她不在身邊,她也會發信息給她,跟她說她今天又怎么樣怎么樣見到什么極品男人了,有個可以分享她心事的人,總歸心情雀躍一些。

但現在沈鴻不在身邊了,她的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無從分享,只能藏在心底,也或許是這樣,她才稍稍變了一些罷,畢竟這個時代,畢竟她的這束手束腳的身份,又時時跟著兩個貼頭丫頭,也真是想撩也沒有這個機會呀。

她笑笑,撩著浴桶里的水和花瓣,想著某些人某些事,也漸漸地有些出神了。

顧若棠則坐在了剛才秦綺坐的位置上,將她剛才寫的幾頁話本逐字逐句地極耐心地看著,漂亮的簪花小楷,和這寫得十分不錯的開頭,讓顧若棠不禁微微含了絲笑在嘴邊。

他和秦綺成親兩載,這還真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寫的字。

他想著又微微怔了怔,他輕輕嘆了口氣,雖然他也想不通,可他知道,這個秦綺,不是那個當初嫁他的秦綺,至于她到底是誰,他也不強求她能告訴他。

反正不管她是鬼魑也好,妖神也好,她在這兒,在這大周朝里,她就是他的妻,他明媒正娶的妻,誰敢說她不是?

他又笑了笑,低頭將她寫得漂亮的字再看了一遍,然后右手去拿了一張干凈的紙鋪好了,執了毛筆,便是蘸飽了墨水,在那干凈的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

他在燈燭下將那張紙輕輕吹了吹,待它干了,便將那張紙和她寫的那幾頁紙一起放著,方才站了起來,轉身出去了。

白露就站在廊檐下,以備二爺有吩咐,見了二爺出來,白露心里也有些忐忑。

她跟秋月一樣,其實也是希望二爺能夠在這兒留宿的,俗話說得好,床頭打架床尾和,二爺雖說以前是冷淡了小姐一些,但總歸的,現在的二爺有些悔改之心了,她和秋月也覺得這已經很難得了。

小姐和二爺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和好,小姐既嫁了進來,總是要生下孩子,才能坐得穩這二夫人的位置,不然長此下去,又能如何是好呢?

顧若棠看著這低垂著眉頭的白露,頓了頓,然后說道:“白露,你跟著你家小姐多久了?”

白露抬眼看了一眼二爺,有些訝異二爺問的這話,然后又連忙垂了眉回道:“奴婢從十二歲開始就侍侯小姐了。”

十二歲?顧若棠輕輕笑了笑,心里在想,十二歲跟她跟到現在,所以即使人已不像從前那個人也不敢相信這是真換了個人吧。

他看著前方漆黑的夜色,跟她說道:“那西廂房,去叫人收拾一下吧,從今天起,我就搬進來這兒住,你去我那院子里,叫夜雪把我的衣物都收拾一下拿過來。”

白露怔了一怔,再次抬起眼來詫異地看著這二爺。

她眼里神色復雜難表,自從小姐嫁給了二爺,除了新婚那三個月,二爺都沒有再在這兒住過了,即使是在這兒留宿,都是第二天回去他那院子換衣物,像這樣將衣物都挪過來的……白露真的是心情很難表。

小姐看著像是對二爺的心思已經淡下來了,可二爺又收心了,到底這是好還是不好?她也不知道。

顧若棠吩咐了以后,便也沒理她的反應,走下了臺階,踏著夜色往顧云忻的書房走去。

徐徘帶著侍女也正好是想到兒子的書房去給他送些湯水喝的,這些天,他老是忙得腳不沾地的,聽說連晚飯有時候也顧不上吃了,她不放心,所以聽下人說他回來了,便連忙過來看看他。

走到半路上,倒是跟若棠碰上了,她便停了下來,含笑等他。

顧若棠見了大嫂,也是不由笑了,連忙小跑了過去。

他自小就是由大哥大嫂看著陪著長大的,情感自然是較其他人家的叔嫂更深厚一些,這大嫂對他來說,就是如嫂如母的,見了她,他心里自然也是高興。

“大嫂,這么晚了,您還來給云忻送湯水喝呢。”他笑道。

徐徘與他慢慢走著,也是笑著問他:“那你呢,聽說你這段時間少出去胡鬧了,也知道帶著小綺出去寺里走走散心了,看起來也像長進了不少,可怎么兩個人,到現在都沒和好呢?”

他還住在他自己的院子里,這些自然是瞞不過徐徘的。

上次秦綺半夜才回來的事情,她也只是知一半不知一半,聽說是云忻找人護送回來的,她也感覺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她找云忻來問,云忻又刻意回避,她想著沒什么事情也就算了。

這若棠雖說是她看著長大的,可畢竟他也大了,他房里的事情,她也不好多管,也就只好,有時做個中間人,關心一下兩個人的情感走向,調節一下他們之間的矛盾,再多的,她也不好再插手了。

顧若棠自然也是知道大嫂的好意與關心的,所以笑笑,坦白與她說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了,但現在,我倒是也想跟她好好過日子,只是她吧,好像還惱上我了,這事情,還得拜托大嫂多幫我說兩句好話了。”

徐徘倒是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有些稀奇地看著他,嗔笑道:“真的?怎么一下子成長了這么多?”

“這不都是經歷了一些事情,才會想通透了嘛!您也是知道的,以前的我吧,總是被寵壞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又壞,對她吧也沒什么耐心!”

“可是也沒想到,她變了幅性子以后,脾氣比我還壞!跟我摔東西,摔得滿屋都是碎片,您說像我這樣的人,什么時候有人這么暴脾氣地對過我呀?我這不就是,一時覺得新鮮,覺得她還挺有趣的,然后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吧,還真是能處出些感情來。”

這事情,顧若棠自己也不止一次覺得自己犯賤,但也還真是這樣的女人,才能吸引得了他的注意。

他笑了笑,覺得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別說大嫂奇怪了,他自己也奇怪呢,但幸好,這個女人,他總算是還有機會能夠得到她的原諒的。

兩人緩緩走著,說著話,沒一會兒便到了云忻的書房里了。

打理書房的李嶠看見這夫人和二爺一起過來了,連忙笑著迎了下去。

“夫人,二爺。”李嶠行禮說道。

徐徘便笑著問他:“這么晚了,他還在忙公事嗎?”

李嶠笑了笑,笑容里也有幾分不自在,但還是說道:“對,一直在忙公事呢。”就是剛才,不知道為什么出了會兒神。

徐徘和顧若棠便一起走了進去,李嶠摸摸頭也轉身跑去弄茶水去了。

顧云忻聽見他們的聲音,便也停下了手里的公務,站了起來,迎著他娘去:“娘,這么晚了,您怎么還和二叔一起過來了?”

“你還好意思說呢,這些天天天都不見人影的,也不知道跑去哪兒了?”

顧若棠在后面和他使眼色笑了,顧云忻便也是笑笑,不理會他,扶了他娘到他作休息用的里間桌椅上坐下。

侍女從檀木食盒里拿出了徐徘讓人燉的雞湯,徐徘將雞湯細心地分裝了兩碗,一碗給了若棠,一碗給了云忻,她溫柔地看著這兩個在她眼里永遠都是沒長大的孩子,說道:“趁熱,你們倆快喝了吧。”

這情形,就像小時候一樣,兩人也是這樣一起坐著,徐徘就坐在他們的對面,一臉溫柔慈愛地看著他們兩人,可是時間一晃,他們居然都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