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春

0110 榆木

高瞻沒有進房去,轉了個身便是回去自己的房了。

崔荷在房里和趙義說了幾句話,見高瞻沒有過來,也是覺得奇怪,平時他都是在這個時辰過來給趙義查看傷情的。

等不到他,崔荷也不好意思再在房里坐了,與趙義告辭了以后出來,她便有些不安地在寺里隨意走走。

因為趙義的傷,高瞻這些天都留在寺里,她在府里,難免又被祖父問這問那的,他老是讓她來寺里找高瞻,說是好不容易才讓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了些進展,怎么能就這么又淡了?

她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祖父的話又有些道理。

高瞻之前是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的,他想退親,看到她的第一感覺自然就是帶了幾分的心煩,可是經過這三個月的相處,雖然他們之間還是不算熟絡,可也不算是個陌生人,比之他之前對她的反感,已經好上很多了。

想著這些,崔荷便也嘆了一聲,慢慢地往高瞻住的寺房走去。

高瞻正在將寺僧送來的各種藥材配成幾副常能用到的傷寒藥,他的神色沉冷,一如以往的那樣。

崔荷站在門口,看見他就坐在房里配藥,也是腳步頓了頓,心里又開始有些忐忑不安。

高瞻只是微微側了頭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話也沒說,垂著眉頭,又是兩手不停地拿著藥,這些藥是他從小接觸到大的,所以即使不用戥子,他的份量也出不了差錯。

他的舉止優雅,完全沒有一點俗人的粗鄙,即使從小跟著他師父翻山越嶺的尋找草藥,認識草藥,可他愣是成長得比京里的那些富貴長大的世子哥兒還要講究雅致。

崔荷屏著一口氣,方才跨過了門檻走進了他的房里。

高瞻仍是沒有抬頭理會她,就好像他很忙似的,但其實,他只是純粹地不想理她罷了。

他本就不是個熱情的人,也就只有跟家人、朋友才會話多一些。

而這個崔荷,雖說相處了三個月,可他對她吧,有時候看她是個女人,又嬌氣虛弱的,他是個男人,還是個大夫,有時候只是顯得有風度一些照顧著她一些,也算是盡了做大夫的本職,可有時候吧,他又不想過多的理會她,免得她誤會了。

尤其是現在,看她對這趙義關心有加的,他有些話想勸,可以他和她的關系去勸,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而且也難免尷尬得很。

所以他索性不說了,反正她怎么想的,頭疼的只是崔老爺子。

“你今天怎么沒有去看趙義?”

崔荷看了他一會兒,他也沒有抬過一次頭看她,她便更加地不安了,手在桌下擰著帕子,便是出聲問道。

高瞻配好了所有的藥材,聽了這話,方才抬眼看著她道:“他的傷已經不要緊了,不需要我再給他上藥,只要多喝幾副藥調養一下就沒大礙了。”

他說話的語氣神態都很冷淡,崔荷有些欲言又止的,只是高瞻說完了話,卻又低了頭把藥收拾著。

崔荷在心里給自己鼓了幾次氣,方才又微微帶了些笑說道:“那趙公子,也是真的命大,聽說如果不是顧二夫人的法子有用,他恐怕就真的沒命了,這種法子,你不覺得好奇嗎?你是大夫,可是顧二夫人的這種醫法,連你也沒聽說過吧?”

那天趙義被抬回來時,高瞻和她也是被嚇了一跳的,高瞻問了顧云忻的那個娃娃臉護衛好些話,她也是在一旁聽著的,那時高瞻的神色很是愕然,這樣聞所未聞的救人的方法,真是很驚駭世俗。

高瞻聽她左一句“趙義”,右一句“趙義”的,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心煩。

他本來是不想多說的,怕她尷尬難堪,可現在還是忍不住說了。

“我勸你一句,這鄭王府很復雜,這趙典和宜春郡主對趙義都有很深的仇恨,而這趙義呢,人雖然很好,但他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如果你……我勸你還是三思一下,我并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可如果你真的要這么做,你祖父那兒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跟我拼命了。”

崔荷聽得糊里糊涂。

她皺著眉頭看著這有些欲言又止可說話又不清不楚的高瞻,不明地問道:“你什么意思?這鄭王府復不復雜,跟我有什么關系?”

高瞻對她這糊里糊涂的態度也有些上來幾分氣了。

他冷淡地看著她,直接明白地說道:“你不是喜歡那趙義嗎?我跟你祖父是有過約定,如果能讓你開解了心結,或是能讓你喜歡上別人,那我和你的婚約就能取消了,可是如果你喜歡的人是趙義,你覺得你祖父會歡喜嗎?他還不得跟我拼了老命的,我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嗎?”

崔荷睜大了眼,他在說什么?她喜歡趙義?

“我……”崔荷覺得又羞又臊,“你……你以為我喜歡他?”

她升上來了一股氣,萬萬沒有想到高瞻竟然會這么想她,她和他可是有著婚約的,她怎么可能這么不要臉面?

這種誤會,對她來說,從他嘴里說出,不僅僅是種傷害,更是一種羞辱。

高瞻也擰了眉,見她這生氣的神色,他的神情也更冷淡了:“難道不是嗎?你這三天兩頭地不嫌路遠地跑到這京郊來看趙義,不是喜歡他,還能是為了什么?”

崔荷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她的臉色鐵青,看著這令人生氣的高瞻說道:“原來我祖父說的話一點兒也沒錯,高瞻,你就是個笨蛋!榆木一個!虧你還是個當大夫的,可你除了會治內傷外傷之外,你還懂得其他的嗎?”

高瞻同樣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神色更加冷了,也來氣了,他也站了起來與她說:“惱羞成怒,這我能理解,所以剛才我也沒進去打擾你們,就怕你尷尬了。可你如今被我歇穿了心思,也沒必要罵人吧!我可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你,那鄭王府里的人可不是什么好相處的!”

“他們好不好跟我有什么關系?高瞻,你就是個白癡!我真沒有見過男人會像這么蠢的,你就是個蠢貨!”

崔荷被他氣得想哭,所以她紅著眼眶,一下子就跑了出去了。

留下也同樣被她氣得胸膛上下氣伏的高瞻站在那兒,他也是一肚子的氣下不來,偏偏還無處撒火了。

“真是莫名其妙!這崔荷,就跟那崔老頭一樣,簡直是個不可理喻的人!”

他氣憤地便是甩袖又坐了下來,反復深呼吸了幾次,方才把氣壓了下去,心想幸好他是決定要跟她退婚的,不然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他難道還能一直忍著她?

高瞻又在寺里留了幾日,直到這趙義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方才騎了馬回府去。

而這幾日,那崔荷自然是不見人影了,高瞻也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

高瞻回了府去,見過了他的母親和祖母以后,便又過了英國公府去找云忻說話。

再過幾天便是過年了,這英國公府里也開始忙碌了起來,顧云忻也是忙得腳不沾地的,所以高瞻過去,也只撲了個空。

但高瞻也不急,在府里吧,他母親和祖母難免見他一清閑就問東問西的,索性他留在這兒等他回來,還心靜一些。

他在書房里翻著這幾個月的邸報來看,但看著看著,還是覺得心不平靜,索性又丟了邸報,走到了外面去。

顧云識和施戈剛好在外面逛了逛回來,見了這多日未見的高瞻,他也是一臉欣喜的。

這趙義在護國寺里養傷,顧云識和施戈不放心,也是過去看了一次的,現在見到這高瞻回來了,便也知道這趙義的傷已是無礙了。

兩人說了幾句話后,顧云識見高瞻的神色不同往常,似是有些煩悶的事情似的,便也有些好奇地問道:“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幾天沒見,好像誰給你氣受了似的?你該不會是又和安伯侯爺爭吵了吧?”

高瞻聽了云識這話,便是邊走邊與他笑道:“我跟他吵什么架呀?我留在寺里,已經大半個月沒跟這崔老爺子見過面了,怎么吵?不過就是心煩罷了,離跟崔老爺子的約定時間還有兩個多月,真是恨不得這馬上就到時限了。”

顧云識和施戈對視了一眼。

然后顧云識又笑道:“怎么?你還是沒有跟那個崔小姐相處出感情來?可是我聽我娘說,你娘說你老是往安伯侯府里跑,你們兩人的感情也相處得不錯,這你怎么還想著退親呀?”

高瞻不聽這個則已,一聽便是更心煩了。

豈止是云識他們這么想,他娘包括外面那些盯著他們動靜的人,也全都這么想。

所以有時候高瞻都覺得,這崔老爺子是不是一開始就沒安好心,挖了個他說不清楚的坑來給他跳。

如果將來,崔老爺子以此作為借口來耍賴,他爹和他娘又這般誤會,那他豈不是有理也說不清?

他帶著幾分郁悶之氣道:“放心吧,那崔荷,怎么可能喜歡我呢?我看她倒是喜歡趙義,趙義受傷的那些天里,她倒是時常跑去寺里看他,這崔老爺子將來可是要頭疼了,這門婚事,即使我不退,崔荷她也會退。”

有幾個侍女走了過來,見了他們,便是行了禮,方才走了過去。

顧云識原本手里還抱著幾本書的,這下子聽了這話,是干脆把書全都給了施戈抱了,施戈一邊抱著,也是一邊錯鄂地看著思路清奇的高公子。

連他這樣沒有訂親也沒有跟女人有過什么單獨相處機會的男人,都看得出來,這崔小姐跑去護國寺,為的明明是想見見他,可他居然能誤會成是崔小姐喜歡趙義,為見的也是趙義,這真是……有些太過笨了吧?

不過這話,施戈可不敢說。

所以當然是由顧云識來說比較好點。

顧云識和施戈自然也是同一想法,他也是既詫異也好笑地看著這高瞻。

往常他總跟施戈說,這高瞻人高冷也聰明,當大夫的人嘛,豈會是笨蛋?可今天,他是真的想笑他了,他到底是有多么不了解女人的心思,才會有這樣的誤會?

顧云識想笑想笑地看著他,然后說道:“你該不會,把這話,拿去問了崔小姐吧?她沒跟你生氣?”

高瞻也是奇了,看著他也意外地道:“你怎么知道她生氣了?她確實是惱羞成怒,我不過是好心跟她分析了一下鄭王府的情況,誰知道她竟然罵人,也真是莫名其妙。”

“她罵你什么?”顧云識真的很好奇。

這高瞻看著是個聰明人,可他居然也有這么混蛋的時候,若他是崔荷,那他不生氣才怪呢。

高瞻擰著眉頭看著這主仆兩人道:“你們兩個笑什么?哦,我挨了她的罵,你們就幸災樂禍的?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多說了。”

高瞻轉頭想頭,顧云識連忙忍著笑拉住了他。

施戈也是樂得一臉笑,他手上抱著一堆書,可這不影響他說話呀。

所以他便好心地說道:“高公子,您不會是真的不知道這崔小姐為什么罵您吧?可我看您平時挺聰明的一個人,怎么會在感情上不開竅呢?那崔小姐一直喜歡您,您沒感覺出來?”

顧云識也在一旁贊同地點著頭。

高瞻愣了。

一時看著這云識和施戈,他也是有些好笑了。

“你們從哪兒看得出來她喜歡我?你們都誤會了,雖然外面的人誤會,是因為我跟崔老爺子的約定,我不得不往安伯侯府跑多了幾趟,可我跟她相處時,那是清清白白的,她別扭,我也別扭。”

顧云識真是笑得搖搖頭了。

“我以為我哥的婚事已經夠讓我娘頭疼的了,可照現在看來,你的婚事,好像你娘更要頭疼一些。”

“你這話什么意思?”

顧云識干脆直接明白地與他說道:“我這么跟你說吧,這崔荷,崔小姐,她誰都不會喜歡,她喜歡的人就是你!你想呀,她要是不喜歡你,那以崔老爺子那心疼孫女的脾氣,他干嘛一直不同意你退親呀?還不都是因為他看得出來,崔荷她喜歡你!”

高瞻聽得人都愣了。

這話,當初他跟崔明伯約定時,崔明伯也跟他說過,可他一直沒相信,也一直覺得這就是崔明伯的借口,可現在,居然連云識他們也都這么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