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春

0114 到府

英國公府的后門處,塵香正在馬車邊焦急地等待著,杜蘅也時不時地揭開簾子往對面看去。

顧若棠的小廝許途快步地跑了出來,跑到了馬車邊,塵香趕緊拉住了他的手說道:“二爺呢?二爺怎么沒出來?”

“塵香,我們二爺受傷了,現在正在府里養傷呢,你們兩個,這過年的怎么跑來這兒找二爺了?若是讓國公爺知道了,肯定又要對我們二爺發脾氣了。”

許途的脾氣和顧若棠的正好相反,他是什么都不會很生氣的那種人,說話也是慢吞吞的。

所以此時見了塵香和這杜蘅姑娘一臉急色的,他還是含著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

杜蘅也聽說了顧若棠在護國寺受了傷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傷得有多嚴重,此時揭著車簾便是問許途道:“他傷得很重嗎?”

“重,二爺傷到了頭,眼睛現在還看不見呢。”

“什么!”

杜蘅和塵香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是大驚失色的,面色頓時便是更焦急了。

“你們兩個,到底是有什么急事來找二爺呀?我進去跟他說,也是一樣的。”

雖然二爺很久沒去春風樓了,可許途和塵香和杜蘅姑娘好歹也是認識了兩年了,所以這情誼還是在的,再說了,不過是帶兩句話進去罷了,這二爺又沒有說不管這杜蘅姑娘了。

杜蘅顯得有些六神無主的,塵香見了,也知道她著急,所以連忙替她和許途說道:“我們姑娘遇上大事了,春風樓的萃姨要遣散了樓里上了年齡的姑娘,聽說她已經在江南新購進了一批新人,正在送過來的路上呢。”

“而遣散的這些姑娘們,萃姨也放出了風聲出去,說是贖身價價高者得,我們姑娘原本是想自己贖身的,可是那萃姨見我們姑娘是二爺的人,知道他有錢,所以起的價很高,我們姑娘無能為力,這才想來找二爺幫忙。”

“這風聲現在已經放出去了,如果萃姨把我們姑娘賣給了別人,那我們姑娘該怎么辦才好?”

許途聽了,看著這塵香,又看看這杜蘅,說道:“那她起的價是多少?”

“八千兩。”

“八千兩?”許途嚇了一跳,這要價也太高了吧。

這在京城可以買兩套上好的三進三出宅院了,這簡直是趁火打劫呀。

杜蘅黯著神色坐在那兒,許途見了也替她憂心,于是說道:“那你們先回去吧,我進去跟二爺說,有消息我會去春風樓找你們。”

塵香連連點著頭,眉頭的憂愁也消散了不少。

杜蘅聽了便跟他說道:“小途,若棠他的眼睛太醫是怎么說的?”

“哦,只是暫時的,但是什么時候能看見,我們也說不準。”

“那,你們的那個二夫人,現在是在照顧他嗎?”

許途一聽這話就笑得有些尷尬了:“我在外院呢,二爺受傷這段時間,我也不能隨便進去看他,是真的不了解。”

杜蘅聽了看著他便是笑。

許途見她笑,自己也是不好意思了,二爺好長一段時間沒去找杜蘅姑娘了,即使是自己不想拿實話去傷她的心,可她自己,心里想必也是清楚的。

“行了,你回去吧,他有話,你就趕緊過來回我,你也是知道的,春風樓是什么地方,現在萃姨既放出了風聲去,若是有心人想壞事,那我的處境是會很危險的。”

“我知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許途說著,沖著塵香又笑了一笑,方才轉身又跑著回去了。

許途走到了二門處,找到了個婆子,讓她請了二爺的侍女夜雪出來,然后把這杜蘅姑娘的事情低聲與她說了。

夜雪一聽是這春風樓的杜蘅,頓時便是沒什么好臉色了。

只是想到這二爺這些天和二夫人相處的情景,這二夫人不識好歹的,竟還敢給二爺臉色看,若是跟二爺說些杜蘅姑娘的事情,想來也能分分二爺的神,所以便罵了這許途兩句,應了下來轉身回去了。

許途便在二門那兒徘徊著等夜雪的回話。

夜雪倒是也沒讓他多等,兩刻鐘的功夫也就拿著那八千兩的銀票出來了:“二爺說了,這贖身的銀子他出了,讓杜蘅姑娘恢復了自由以后,可以隨她去留。”

“隨……隨她去留?這是什么意思?”許途拿著銀票,一時有些沒聽懂。

夜雪便不耐地瞪著他:“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二爺不要她了!讓她出來了以后,可以東南西北隨便挑個方向走人了!明白了嗎?”

許途被她的脾氣嚇了一跳,連忙點著頭:“知道了。”

夜雪便也不理他,轉身又回去侍侯了。

許途卻在原地怔了一會兒,心想這二爺,原來還真的是不再喜歡這杜蘅姑娘了呀,他嘆了一口氣,竟有些可憐這杜蘅姑娘了,可是又想想,這二爺能對杜蘅姑娘出這份錢,也是夠仁義的了。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許途想著,看看天色不早了,連忙把銀票揣回懷里,跑了出去,跑到了春風樓里把銀票和話都跟了杜蘅說了。

至于杜蘅聽了是怎么想的,會不會傷心,他也沒有時間多觀察了,只是跟她說了一聲“保重”,便也連忙跑回去了。

杜蘅得了銀票,卻也得了顧若棠的一個錢到人散,她的眼眶微微紅了些,雖然知道男人都是這個德行,可顧若棠也算是待她不薄了,所以她輕輕抹了一把淚以后,就走去了萃姨的房間。

萃姨看著她手上的銀票,在她出口前先是搶了話:“哎喲杜蘅,你看你多命好呀!剛才瑞王差人來了,說是愿意出一萬兩銀子迎你回去,這你以后可是要享福了!”

杜蘅臉色一變,緊緊地抓往了萃姨的手:“萃姨,我在這春風樓里好歹也為你掙了多少的銀子!這今天要散了,你難道還要連條路也不給我走嗎?”

萃姨也變了臉色,從她手中抽出她的手來,說道:“杜蘅,你也別怪萃姨狠心!實在這是瑞王呀,我這春風樓以后還要在京城里做生意的,你說我要是不照辦,那瑞王我不就得罪他了嗎?”

“不過你也別急,我說了價高者得,那瑞王出一萬兩,我還拖著他呢,要不,你還去跟顧二爺說一說,讓他出高一點的價,這樣我也好有個交代!

萃姨臉上帶著笑,這種笑里有貪婪、有狠心,唯獨沒有人的感情。

杜蘅手里攥緊了銀票,她看著這相處了多年的萃姨,再一次為這貪婪的人性感到可笑。

“我明白了,”杜蘅露出了一點笑容來,眼里卻是含著了一點淚水:“但萃姨,有句話,我也說在前頭了,你若是要逼我,這一萬兩你夠膽子你就拿著,但我保證,若我到了瑞王手里,你這一萬兩,一定會飛走,你說瑞王他要是人錢兩散的,他會不會吃了?”

萃姨臉色變得煞白,一時間看著這杜蘅氣得豐滿的胸脯便是上下起伏:“你敢威脅我?”

“你大可以試一試。萃姨,做人不要做得太絕情,這顧二爺若是對我沒有情意,這八千兩銀票如何肯給我?你怕得罪瑞王,難道就不怕得罪英國公府嗎?你若是強要把我賣給了瑞王,你是知道我性情的,我說到做到,他得到的只會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萃姨倒吸了一口冷氣,瞪著這杜蘅竟說不出話來了。

杜蘅卻不理會她,含著笑容轉身挺著背走了。

年初十,沈府的內院。

熱熱鬧鬧的各種宴會都去了,好不容易才清閑下來,沈惜菡卻趴在桌子上覺得很沒勁。

這個年過得真的一點都沒勁,爹不在,沈昊也不在,就只剩她和娘,還有那兩個姨娘生的三個庶女在那里爭來搶去的。

沈惜菡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她的侍女莞莞見了便說道:“小姐,您這是怎么了?這天又沒黑,您嘆什么氣呀?”

沈惜菡便還是很沒勁地說道:“能不嘆氣嗎?這眼看我爹和沈昊就要回來了,可他們卻帶回了一個我娘不想見的人,我娘不高興,那我能高興嗎?”

莞莞聽了有些納悶:“奴婢不明白,這大小姐早先誤傳了消息,也是因為大小姐在鄉下沒人照管,她才想去她外祖家的,現在既然大小姐安好,老爺也官復原職了,這大小姐也都到婚嫁的年齡了,她若是不跟著老爺上京來,那不是更讓別人說咱們沈家的閑話嗎?”

莞莞不是不知道,夫人和小姐心里的別扭。

但她同時也認為,這已經是吃了個教訓了,這大小姐畢竟老爺是真虧欠了她,若說還將她放在鄉下沒人教養,連她這個當奴婢的,也覺得過份了呢,更何況是外面的人。

沈惜菡聽了沒出聲。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煩惱呢,家里多出了一個人來,在身份上她還是她的姐姐,這讓原本在家里就是她最大的怎么適應嘛。

“你說,她會是個什么樣的人?她一直養在鄉下,會不會很沒有教養?若她真的做了很沒有教養的事情,比如說跟著我和我娘去別人府上做客,她要是出了什么丑的,那別人不是會笑話我們沈家嗎?”

莞莞聽了微微笑了,看著還是趴在桌上沒精打采的小姐說道:“怎么會呢?我聽說大小姐也是知書識禮的,而且,即使她不懂京里的規矩,可她到府里了,可以慢慢跟著學呀。”

沈惜菡可沒那么樂觀:“那也要看她性子怎么樣呀,她若是那種粗鄙無禮的,她能學得會才怪呢!”

兩人正說著話,沈惜菡的另一個侍女嵐嵐忽然跑了進來笑道:“小姐,老爺和少爺回來了,您快過去前廳。”

沈惜菡一下子坐了起來,聽說她爹和沈昊回來了,她的臉上馬上便是露出了高興的笑容,連剛才的煩惱都忘了。

她提著裙擺,便是快步地跑了出去。

莞莞見了不由一笑,拿著斗篷便是追了上去。

前廳里,因為沈磐也沒讓人提前回府去報信,所以到了府門口,沈家的人才知道老爺回來了,連忙迎接的迎接,拿行李的拿行李,讓人快跑去通知夫人。

沈磐坐了下來時,熱茶已經備好了放在桌上,沈磐一身疲憊的,看著這兒子和女兒,便是也笑著讓他們坐下來,先喝上口茶歇息一下。

沈家的總管見過了老爺、少爺和大小姐以后,便是立在沈磐的身邊,沈磐問了他幾句府上的情況,便是讓他先下去了。

朱熙春帶著郭媽媽等人走了過來時,沈磐正跟沈鴻簡單地也先說了一下家里的人口,她都有幾個弟弟妹妹之類的,語氣溫和讓人覺得放松。

只是朱熙春一進來,沈磐臉上的笑就頓了一頓了。

沈昊見爹這樣,也知道他的難做,便站了起來,走了過去扶了他娘的手笑道:“娘,我們回來了,這本來是打算在年前到的,可是下大雪嘛,路上難走,所以遲了半個月了。”

朱熙春也不是沒有見到沈磐臉上的神情,但一來她本就是性情清冷的人,自然不會為些小事而動怒,二來她也四個月沒見到兒子了,所以拉著他的手,便是問了他好些話。

沈鴻站了起來,有些拘束地在旁邊看著他們母子兩人敘著話,等他們的話說完了,沈鴻方才對朱熙春行了個禮:“沈鴻見過夫人。”

“母親”這個稱呼,沈鴻是真叫不出來。

她對于“母親”這個稱喟,有著她自己的另一層別扭,而且這沈夫人,想必若是才見面就聽到她稱呼她為“母親”,也會覺得刺耳吧。

沈磐和沈昊都有些驚訝地看著沈鴻,但兩人也知道沈鴻先行了禮,已是解了一層圍了,其他的,也只能是慢慢來。

反而是朱熙春的反應淡定了些,聽了沈鴻的這個稱呼,她不驚也不訝,只是淡淡說道:“起來吧,一路勞頓的,你也累了,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一間院落給你,你若是覺得沒什么,可以下去先休息了。”

沈磐睜著眼看著夫人,他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沈鴻看了一眼沈磐,然后再福了一禮,方才隨著領路的丫頭走了出來。

剛走出廊檐,卻見一個穿著黃裙的明媚的女孩子笑著跑了過來,她的樣貌和沈昊的很是相似,想必就是和沈昊同胞的那位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