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惟升脫掉了外衣裳,很是疲憊地躺到了床上,但他并沒有睡意,反而頭腦還清醒得很。
他睜著眼睛看著帳頂,不由得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件事情。
那場大火會燒起來,不是他一開始故意的,只是后來火越燒越烈了,他忽然起了個瘋狂的想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再加把火,然后卷了錢財天高海闊任他去。
火是撲不滅的了,大哥和大嫂的命他也是救不了的了,何況那時他跟大哥大嫂之間的關系也到了緊張的程度,再說了,即使他不狠心,即使這場火不燒起來,他們也活不了多久的。
誰讓他大哥聽了不該聽的話呢,那些人早晚是要殺了大哥滅口的。
這場火燒了一切倒是好,或許他們夫妻兩人一死,還能救了府上其他人的性命,也免得連累了他……
秋水從外面回來,聽了兩個丫頭說這喬惟升又是早早回來了,她心里的疑心便是更多了。
到底這喬惟升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居然讓他怕得連書坊也不敢去了?
她放輕了腳步走到房里。
只見喬惟升出著神,只顧看著帳頂,他的眼神閃過了些狠辣的神色,這種狠辣的神色讓得她也瞇了瞇眼睛,今天的他,似乎跟平日有些不同,是否跟他今日回來得更早有關?
她刻意放重了些腳步聲,緩緩地向他走過去:“你這是又怎么了?這晚飯都還沒吃呢,怎么倒是先睡上了?”
喬惟升回過了神來,他轉頭看著這天生妖嬈的女人,然后說道:“我有些累了,所以躺下來休息一下,你去寺里上香,有沒有捐香油錢呀?”
秋水輕輕笑著,走過去躺在他身邊笑道:“當然有了,這進寺廟拜佛祖呢,哪個人不捐香油錢的?這不是對佛祖不敬嗎?不過,這也是看個人的誠意罷了!錢多錢少倒是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呀,自己能求個安心!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要是沒做什么虧心事,其實又怕什么報應呢?”
這話使得摟著她的喬惟升身體僵了一僵。
喬惟升抬起來了一些,狐疑地看著她,神色不悅地說道:“你這是從哪里聽來的話?好好的上個香回來,怎么凈說些這些不好的話?”
秋水哪里會怕他,仍是抿著笑容輕飄飄地說道:“不過就是回來的路上,看到了一出‘報應’的好戲罷了!”
“有個夫人因為生不出來孩子被夫家給休棄了,可這個夫人呢,回到她娘家以后就被她娘家的人逼著再嫁了,一年的時間便是給人家生了兩個大胖兒子,后來呀才知道,不是她不能生,而是她前夫身體有問題,她前夫回到家以后呀,就把剛懷上孩子的妻子又給休了,聽說,他是給人家當便宜爹去了,你說,這不是報應是什么?”
喬惟升聽得臉色稍稍松馳了些,可聽見她說孩子的事情,他便也是憂心起來了。
“還說別人呢,那你呢,這都三年了,你都還沒跟我生個大胖兒子出來,也該找個大夫看看,是不是身體虛弱了,該調養就要調養好。”
秋水睨著媚眼看他,笑道:“哦,那要是我真的不能生,你是不是也打算把我休了?”
喬惟升知道她在開玩笑,便是笑了,重新躺了下來摟著她說道:“我怎么舍得呢?只是這子嗣的問題,也不能不看重,我看明天……還是以后再看大夫吧,這段時間,也沒什么空了,我得找中介,把這書坊給賣了才行。”
秋水一聽,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她抬起頭來,也像他剛才看她那樣仔細地瞧著他:“這好端端的,賣什么書坊呀?又不是逃難,賣了你能干什么?”
喬惟升知道這女人擔憂自己的生活以后不能像現在這樣無憂富足,便是笑道:“你放心,我的錢,還多得很!賣了這個書坊,我們也是無憂的,只是這書坊的生意我做慣了,總不好無所事事罷了!只要賣了這書坊,我們就離開京城,隨便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離開京城?為什么要離開京城?”
喬惟升的眼神閃避了一下,這件事情他是真的不能跟她說個清楚明白,所以他便嘆了一聲:“你不要問那么多了,總之呀,我是一定要帶著你離開京城的。”他閉上了眼睛。
他真是怕夜長夢多呀,既然決定了的事情,就要早日做好了才能放得下心來。
秋水看著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然后她又躺了下來靠著他,放柔了聲音與他道:“好吧,既然你不想說,我也就不問了。”
“不過剛才說到生孩子的事情,我倒是忘了跟你說了,我這段日子會經常去寺廟里祈愿上香,因為我跟佛祖說了,我想為你生個孩子,要經常去拜拜,才會顯得誠心。”
喬惟升睜開眼看著她嫵媚的臉龐,笑道:“是嗎?那行吧,你要去上香,記得帶上辛婆子,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你的安全呀,有辛婆子在你的身邊,想來也沒有其他的登徒子會來打擾你。”
秋水溫順地應了,靠著他,神色卻是漸漸地冷卻了下來,睜著眼想著事情。
秦綺見完了沈鴻,便是帶著白露和秋水回了娘家一趟,之前顧若棠的傷勢還是很嚴重,她也沒抽出空來回去看過她的家人,現今既出來見沈鴻了,秦綺便也順便回去了一趟。
鄭國公夫人見她回來了,自然便是拉著她的手問了一通她和顧若棠的情況。
顧若棠從山上和她一起摔下來,可秦綺沒事,顧若棠倒是摔到了頭,眼睛還因此看不見了,雖然秦綺對外道的只是不小心,但這些話又怎么可能瞞得過活了大半輩子的鄭國公夫人呢。
所以剛才便是拉著秦綺的手,跟她說了一通這顧若棠回心轉意了,她不要總揪著以前的事情不放的勸解的話來勸她。
秦綺聽得心里也煩,只是這鄭國公夫人到底也是她的娘親,所以她也只能盡量耐著心地聽著她說,她說什么她就應什么,至于她心里的想法,她倒是沒有必要跟這娘親說,她的想法想來除了沈鴻以外,是沒有人能夠理解得到的。
在鄭國公府陪著她娘親吃完了午飯以后,秦綺回到英國公府時,已經是下午了。
原本她是想回自己的房間睡上一個午覺再說的,這段時間總是在顧若棠的房里照顧他,她就是再好的耐心,也想偷個懶了。
可是她剛走進院子,那夜雪卻是走了出來,說是顧若棠找了她好久了。
秦綺沉著氣,原想著不理會他的,可走了兩步,這顧若棠還是個瞎子呢,又覺得良心有些難過,這才瞪著那房間,不情不愿地走了進去。
顧若棠倒是沒有躺著,他倚著枕頭靠坐在床上,聽見了有人進來的動靜,他微微抬了眼,但眼神是沒有聚焦處的:“你回來了?去哪兒了?”
秦綺站在他床邊,看著他這個樣子,便是沉著眉頭,深吸了口氣方才說道:“你找我有事嗎?我剛才就是回了趟我家,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歇。”
她的語氣不難聽出,顧若棠便是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秦綺轉身就想走,顧若棠在她身后說道:“你回去鄭國公府,你娘有沒有對你說什么?”
秦綺只是頓住了腳步,頭也沒回道:“沒說什么,不過就是做娘的關心自己的女兒的一些話罷了,你先歇著吧,我晚些再過來看你。”
秦綺抬腳便走了出去。
顧若棠沉著神色坐在那兒,然后他喚來了夜雪:“去問問,剛才是不是有人來找夫人身邊的那兩個丫頭了?”
夜雪領命去了,好一會兒才回來說道:“奴婢問了,是有個人來找過秋月,但那個人,聽說是那個之前救過夫人的曹小姐遣過來找的。”
顧若棠聽了便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夜雪就站在那兒,看著他的神色,顧若棠道:“去吩咐一下廚房,給夫人這些天燉些燕窩,拿我自己的銀子去,不必麻煩大嫂那兒。”
夜雪看著他神色微訝,但聰明的沒有多問,只是應了一聲方才走出去了。
秦綺這些天確實是覺得累了,所以一回到房里,便是換了衣服去睡覺。
白露和秋水便也沒敢打擾她,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房中做著女紅。
秦綺一覺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廚房里送了飯菜過來,秦綺沒什么胃口,吃了兩口便讓她們把飯菜撤了,然后便是走過了顧若棠那邊去。
夜雪正坐在他床邊給他念著書。
這個工作,之前一直都是秦綺來做的,秦綺讀的速度不快不慢,而且咬字清晰,充滿感情,現在輪到了夜雪來給他讀,顧若棠卻是有些聽不進去了。
“別念了,”他嘆了口氣,說道:“去廚房把那燕窩送到夫人那邊去。”
秦綺走進來時剛好聽到了他的這句話,所以她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夜雪轉眼看著這二夫人的神色,她的臉色也是有些不太好,但到底她不過是個奴婢,即使是心有不滿,也不敢說出來。
夜雪放下了書本,然后便是給二夫人行了個禮,走了出去,把這房間留給了二爺和二夫人。
秦綺緩緩踱著步子走過去,問道:“你還沒吃晚飯?”她坐了下來,將夜雪剛才念的那本書拿在了手里翻著。
顧若棠垂著眼簾,聽不出什么情緒道:“吃了,只是沒什么胃口。”
“很正常呀,我也沒什么胃口,來來回回都是這些菜,就是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
顧若棠轉過了臉去:“你有心事呢,還是當真沒胃口呢?”
秦綺也沒動怒,只是語氣輕淡道:“兩樣都有,怎么了?你又在懷疑些什么?”
“那你在想些什么?”
秦綺將書丟到他的床上,看著他說道:“你的眼睛什么能好呀?”
“你這是在關心我呢?還是在關心其他的?”
“有區別嗎?”
“有區別,如果你是在想其他的,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寧愿瞎了,也不會如了你的愿的。”
秦綺聽了一怔,然后笑了起來,有些好笑地在他眼前晃了晃她的手,說道:“我說你有病吧,這眼睛看不見,做人還有什么樂趣呀?難道你想一輩子聽人家給你念書,自己摸著黑走路?”
顧若棠也笑:“如果我瞎了,能讓你對我生出幾分感情出來,那也不是毫無收獲的。”
秦綺蹙著眉頭,也有些好奇地問他了:“我說你當真喜歡我呀?到底我有什么好的?我對你也不好呀!我脾氣也不好呀!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
顧若棠不出聲了。
他的臉色雖然沒什么變化,但心里卻是沉了下去,她的這幾個問題問得好呀,他也想知道,她脾氣比他還壞的,他到底喜歡她些什么?
她長得好,原來就柔弱嬌貴得像一樹梨花,現在臉上眼里都有了顧盼生輝的神彩,就更是惹人想不注意到她都難了。
更何況,她……她還寫出了那樣好的戲劇和話本出來,但這些,他也懶得和她說,反正跟她說,她也不承認。
他不說話,秦綺便也就坐在那兒,雙手玩著自己纖細凝潤的雙手,看他可憐,權當陪他坐一會兒了。
夜雪端了燕窩湯進來,顧若棠方才側著臉與秦綺說道:“去把那燕窩湯喝了吧。”
秦綺知道雖然這英國公府生活富足,可是這燕窩也是有定量的,所以便微微擰了眉問他:“這是你跟大嫂說的?”
“我自己出錢的,以后你想喝就叫廚房燉給你喝,這點錢,我還給得起。”
秦綺笑了一笑:“這一回,不說我花你錢了?也不拿手指著我鼻子罵了?”
這話顧若棠聽了便是直接抬眼看著她說話的那個方位:“你少刺我兩句是會……好好跟我說話!我傷還沒好呢,還沒有這個jing力跟你生氣!”
秦綺便也沒再刺他,反正她照顧他也辛苦了,這燕窩湯滋陰養顏,就當是他付她的辛苦費了,簡直喝得毫無壓力。
她坐了過去,便是慢慢吹著,一口一口地吃著。
夜雪看著夫人那有種說不出來的韻味神態,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