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麟策

第十九章 遣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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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羅剎那間面無表情,就那么打量著梅承庭。

紅衣少女一旦沒了笑意,微微上揚的眉梢處就如同結了冰一樣,梅承庭與她對視,能清楚感受到她不再刻意收斂身上的殺意,那凌厲的氣質一瞬傾瀉而出,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眼中有,帶著極度悲涼、或者說哀傷的怒意。

到底是這么多年,她還記得十三年前的事,梅承庭嘆了口氣,語氣中帶了些安慰:“你若實在不想去……”

殷羅聞言卻笑了,“我沒有不去的理由,即便我不想。”

玉如意拉了拉她的衣角,有些擔心,“阿姐……”

殷羅瞥過去,眼神示意他安心。

梅承庭張了張唇,再想說話,又見殷羅朝他走近,淡聲道:“勞煩司使帶路。”

聽閑樓,念泠閣。

派去的南夏影探很快就將這個消息稟報給了池夜。

聶人犀一邊撥弄算盤記賬,一邊發問:“阿夜,你為何就這么肯定,麒麟木在他們身上?”

池夜先是對著影探說了句:“退下吧。”這才看向聶人犀,“我不肯定。”

聶人犀停下手中動作,頗為驚訝:“那你為什么一直派人盯著殷府,還讓谷上花給那盧家鏢局的頭兒下毒,想讓殷羅壓這趟鏢?”

“我雖不肯定,但你想想,自從麒麟木被人從大梁皇宮盜取,至今已有將近半月,這半月里,不論是朝堂還是江湖,都少有新消息傳來,他們就算是暗地里在尋找此物,也沒誰的風頭太盛,可殷家不同。他們在麒麟木丟失第三日,就大張旗鼓地從江南趕來上京,若說單純是為了幫助安泰司排查,我是不信的。”池夜在八腳拱橋錦鯉騰躍的鏤空香爐里填上一塊香料,剎那間煙霧更盛,氤氳在他周身,“先拋去殷家與皇室、安泰司故有的交情,也不提殷羅是崇文帝之姐明梵嵐養大的徒弟,單說殷羅這個人,以你見她這幾面,你覺得她會為了上一代人的恩怨,自己反復往風波里湊嗎?”

“可你不是也說,她是為了十三年前的事情才來的上京?”聶人犀皺眉發問。

池夜神秘的搖了搖頭,“應該不止。”他側眸對上聶人犀的眼,“玉氏后人,與當年的事情沒有關系。若說殷羅是為舊事來此,那玉氏后人又是為何?”

“幫明氏皇室找到麒麟木?”聶人犀順著他的話問,他實在是沒有池夜運籌多年的心思權術,也不是很能想明白這事里的彎彎繞繞,他只適合做生意。

池夜彎唇一笑,“據我所知,上天鑒的玉氏可沒那么好心。玉氏堅守的,是大梁國運,而不是明氏皇族,若非麒麟木牽扯國運興衰,玉氏后人,不會輕易出現。”

“所以你懷疑麒麟木在他們手中?”

“或許吧。”池夜垂了垂眼,“這是一場以上京為中心的棋局,三國內的天下城池、各類世家、甚至江湖門派,都想獲得下棋的機會。目前看來,殷羅和玉氏后人,便是這局中的棋眼,我們若不從此著手,恐怕會一點頭緒都沒有。”他又抬眼,“只是我還沒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在無形著控制這盤棋。”

聶人犀難得機靈,他又問:“若我沒猜錯,這趟送鏢,你也會去吧?”

“不止我。”

聶人犀接著問:“谷上花也會去?”

“她昨日已經被我派回南夏處理王庭里的事了。”池夜回答的不急不慢。

聶人犀又疑惑了,除了谷上花,還有誰可以保護池夜?十三延榮衛?可他們不是在南夏宮中呢?五行影探?據他所知,他們只是擅于勘探消息啊……

“那還有誰?”聶人犀頭腦快爆炸了也沒猜出來。

池夜揚了揚唇,“還有你啊,聶少主。”

聶人犀身上的算盤一下子就翻了,他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的,他右手食指僵硬地指向自己的臉,聲線有些顫抖,“我?你要帶我去?押鏢林城?”

“很不可思議?”池夜神色平靜。

聶人犀急忙點頭,點完頭又連連擺手,語氣有些不穩:“我可能不太行……不對,我就是不行,我當年學武的時候都在偷懶,這次押鏢,我幫不上忙,還可能給你拖后腿……”

池夜扯了扯袖子,全然不在乎,“無妨。”

聶人犀很想給面前人跪下,可是又想起了當時他說的要當兄弟的話。聶人犀覺得自己給兄弟跪下是很不體面的,但是他真的手足無措。聶人犀心道,我的好王爺啊!您當然是無妨了……您十六歲可獨挑南夏重任,十七歲闖入元老府內怒殺三朝元老,十八歲孤身帶兵平定邊城暴亂,十九歲南夏就幾乎太平了!谷上花又說您的武學造詣是南夏王庭百年來最厲害的,若真氣護體刀劍不破……我算個什么啊?我恐怕連聶衡都打不過,若是押鏢路上遇見什么事情,比如搶劫、啊不對,殷羅若在的話,押鏢路上恐怕一定會遇見些什么事故的……那萬一刀劍無眼,他命喪當場,聽閑樓百年基業不就,毀了?那南夏百年暗樁不就……也沒了?

聶人犀經歷了一番艱難的心理斗爭之后,最終還是撲通跪下了,他的頭埋的很低,像是沒有臉面對著池夜,他顫巍巍地請求:“攝政王殿下,您繞我一命吧,別帶我去了……”

池夜饒有興味地看著聶人犀表情在經歷了一百零八遍之后,跪在了他面前,隨后跟南夏宮里犯錯了的小太監一樣哆嗦著說“別帶我去了……”

池夜笑出了聲,不過就那一下,隨后他回答:“好啊……”

聶人犀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滿懷感恩地看向他。

卻不料他還有半句沒說完,池夜不咸不淡不急不慢地添上了:“你可以現在策馬向南,把谷上花帶回來,讓她陪著去。”

聶人犀腿一軟,他上身也一軟,攤在了軟椅上,痛苦地閉了閉眼,第一次覺得池夜這么腹黑,他無奈地看向池夜,弱弱地問了一句,“那如果遇上刺殺,我可以先跑嗎?”

池夜深思片刻,似乎認真在想,然后應了一聲,又道:“如果你能跑得了的話,自然是可以的。”

聶人犀似乎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大梁皇宮,宿龍殿。

梅承庭帶著殷羅走進了正殿,早就等候在此的崇文帝靠在交背龍椅上,微微瞇眼,打量著故人之女。

面前的少女確如梅承庭所說,周身氣息凌厲冷戾,眉眼張揚嬌媚。她的長相像殷介林,又不像殷介林,只是神態乍看與他頗為相符。她的氣質像明梵嵐,又不像明梵嵐,只是衣袍的樣式和梳頭的金碎是明梵嵐慣用的那種。

少女雙手規矩交疊在身前,直勾勾看著崇文帝也不彎身行禮。

中年男子眉眼銳利莊嚴,帶了皇族特有的傲氣,就算是靠在龍椅上,也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玄色的金龍錦繡常衣穿在身上,給他添了許多深沉和內斂,這是大梁的帝王,九五之尊,極其榮光。

殷羅的眼中不自覺的蔓延了紅色的血絲,很快,眼瞼也漸漸漫上血紅色。

她眼里竟是極度的悲傷和類似恨的埋怨,崇文帝心下一沉,多年前的事情仿佛重現眼前。

梅承庭也感覺到了殷羅氣場的變化,他側眸看向她,只見她眼中已經通紅一片,就那樣凝視著崇文帝,竟然連眼也不眨,這讓梅承庭晃了神。

好像,記憶中也有一個人,如同殷羅這樣,悲痛的凝視過他?

宿龍殿里的氣氛一瞬間凝結,在梅承庭和殷羅來之前,崇文帝早就遣退了殿中侍奉的人,現下偌大的殿內只他們三人,可誰也沒有先說話,兩個久居高位睥睨朝堂的中年男人的氣勢,就這么與殷羅眼里的悲傷碰在一處,驀然成冰。

良久,崇文帝眨了眨眼,先出聲打破了這冷得出奇的氛圍:“殷羅這名字,比起殷荷瀾,更適合你。”他言語里沒有平日里對朝臣的肅然,多了些長輩對小輩的關懷意味。

殷羅聞言垂了垂眸,眼中的血絲漸漸退去,她愣了會兒,深吸一口氣,“殷荷瀾早就死了。”

梅承庭不應聲插話,只是靜靜聽著兩人交談。

崇文帝沉默片刻,切入正題:“朕想讓你幫一個忙。”

殷羅淺笑,方才那悲哀的神色蕩然無存,“來上京之前,姑姑曾經告訴我,若是您召我入宮要我幫忙,讓我千萬與您談好條件。所以,您的條件是什么呢?”

崇文帝聞言一怔,“你喚她姑姑?”崇文帝自然知道,殷羅口中的“姑姑”便是他自小最親近的二姐姐,原大梁二公主明梵嵐。

殷羅頷首,“她說,叫師父顯得土氣。”

梅承庭與崇文帝對視一眼,心下了然這就是她的做事風格。

“殷丫頭,你想要什么?”崇文帝問道。

殷羅轉了轉眼球,仿佛在思考,緊接著回道:“我想要的,陛下應該不會給。”她笑著看著崇文帝,“姑姑說,您很喜歡制衡,我想要的,或許會打破您的制衡。”

崇文帝臉上笑意淡了幾分,“不如說給朕先聽聽?”

殷羅卻搖頭,“既然深知不可能從陛下這里得到,便無需再費口舌。”

崇文帝心思轉了幾圈,自然知道她在說什么,他也明白再說下去對他也沒什么好處,于是乎轉了話題,“朕可以讓殷府做大梁第一皇商,賜你和那個小家伙見朕不跪。”

“我今日也沒跪。”殷羅面上笑盈盈,沒有任何攻擊的意思,說出的話卻如尖刺,“皇上欠了殷家一條命,欠了玉氏一段義,我們縱然不跪,皇上想必也不會生氣吧?至于什么大梁第一皇商,他或許喜歡,但對我卻是虛名,我不會一直在上京待下去,現下只是暫住而已。”

崇文帝被她的話整的皺起了眉頭,但卻沒辦法反駁,紅衣少女句句戳在他心窩上,卻正好控制了度讓他無法發怒,崇文帝在位二十載,頭次體會到這感受。

就跟魚刺塞進棉花里,扎傷人還有棉花來止血。

他咽了口吐沫,醞釀著問:“那你想要什么?”

“不如皇上先說,要我幫什么忙?”殷羅笑了笑,眼里攢滿算計,“我要好好想想。”

崇文帝點頭,倒也應了她,“朕需要你幫忙去林城押一趟藥鏢,這難不倒你吧?”崇文帝眼睛微瞇,“長林盟的三掌事。”

見他點出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殷羅笑意加深,“不愧是皇上,”可她腦海里下一秒就想起了早前池夜跟她說的話,池夜怎么會知道崇文帝要找她押鏢?她心里納悶得很,面上卻能做到不動聲色,她繼續問道:“運到林城何處?那批藥現今又在何處?”

一旁不出聲的梅承庭接了話:“運到林城城內御香府,那批藥此時存放在聽閑樓藥庫。”

殷羅腦海里又浮現出池夜的臉,她心下越發納悶,便垂頭不語。

崇文帝只當她在思考,梅承庭也這般以為,可不過須臾,殷羅便抬了眼,她神色認真,語調也比之前緩慢,“皇上之所以找我,想必是往常前去林城押鏢的鏢局出了事,您又不好動用皇家鏢局,畢竟數十年前,明氏皇族曾與林城達成協議,皇族勢力不入林城,也不插手林城的事……”

崇文帝聞言頷首,“是,可林城自古是大梁制香大城,皇宮用的香料都得他們調制煉成,故此朕會找江湖上值得信賴的鏢局接手此事,畢竟規矩不可破。”

殷羅緩緩笑了,“可您應該知道,大梁第四高手,如今坐鎮林城。”←→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