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看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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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胖子大奇:“子木,咱們一個是正七品朝廷命官,一個是錦衣千戶,你是有功名的讀書人,被抓進軍中,怕是要被傳為奇談,以后也沒臉見人了。還有,進軍營充做勞役,別人躲都來不及,你反盼著被抓,我活了四十多年,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奇怪的要求。”

夏儀也哈哈一笑:“我也沒聽到過……咳、咳……”

周楠嘆息一聲:“老哥,你方才說依舊回客棧去等,可能嗎?且不說馬上就要天黑,以二位的腳程根本走不到。就算回到城中,還能有地方吃住。以前客棧衛掌柜之所以留我等吃喝,那是因為我們欠他許多錢。如果把我等趕了,那錢從什么地方討?”

“早上的時候難道你聾了沒聽到,衛掌柜已經將我們仨抵了勞役,現在回去,人家要讓咱們住客棧才怪。”

“你看這天還在落雨,冷得厲害,咱們睡大街,以二位的身子骨只怕熬不到明天日出。”

“這先別說,今天晚飯還沒著落呢。如果真有地方接收咱們,好歹有吃有睡啊!”

詹通面色大變:“是啊,別的還好,如果餓上一頓還不如死了。要完,要完!”

夏儀氣得又將一口血咳出來,拳頭狠狠砸在地上,打起一團稀泥:“姓衛的可惡,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還有那個賊小二,也不能放過。”

周楠白了他一眼:“夏千戶,你老人家還是省點力氣想辦法活下去吧!”

還別說,折騰了這兩個時辰,他肚子里還真餓得像是有刀子在剮。

看到細密的冷雨,一時間竟愁腸百結。

這么冷的天,還有不少百姓來來去去,高聲叫嚷,顯得甚是熱鬧。這些看起來像是夫子的百姓有的由軍官押送,有的則是拖家帶口。不但帶著老人孩子,還隨身攜帶著被子和鍋碗,顯然全副家當都在他們背上。

周楠心中一動,拉住一個沒人押送的百姓問了半天。

這才明白這人是個流民,是在楊舍鎮討生活的。

原來,經過倭寇禍害之后,周圍幾個州府都一片凋敝,百姓大量逃亡,不少人生活沒有著落。

楊舍鎮這里是唐順之的后勤大本營,里面設了十幾家機關衙門。為了對倭作戰,海量的物資匯集于此,有的是吃不完的糧食。

各部門都在接收從地方征召來的民夫和兵丁,人一多經濟就活躍,這個小鄉鎮受惠于戰時經濟,頓時繁榮起來。

吃不起飯的百姓就跑到這里來扛活兒謀生,不同于被征召而來的勞役要受軍法約束,著些人若是被衙門看中受雇,雖然工錢低,卻也有人身自由,算是忠誠于國家和民族的自愿支邊人員。

江浙江本在大明朝的腹地,現在卻變成了邊疆,叫人心中不覺嘆息。

周楠心中大動,對兩人道:“你們撐住,我去看看有沒有地方要人,好歹也能混口飯吃。”

于是,三人就隨著那個流民到了一處。

卻見諾大的空地上設了十幾張桌子,桌子后面照例坐著幾個打著雨傘正在登記的書吏、差役。

流民蜂擁而上,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困著,大聲叫道:“官長,收我吧,收我吧!”“老爺你行行好,收了我吧,我力氣大,能吃能干……不不不,我根本就不能吃,可力氣卻大得很。”

熱鬧得好象正在趕過年大集。

那些差役們不住喊:“別擠,別擠,一個個來。”

“張嘴,我看看你的牙口。直娘賊,牙好,胃口就好,身子應該不錯,收你了。”

又有差官在喊:“到我這里來,我們這里需要十個趕船操帆的,工錢高口糧多,走過路過別錯過,仔細以后后悔。”

說著又伸手在前來應聘的流民身上不住抓捏,看看肌肉是否飽滿。

“這些活兒我還真干不了。/”周楠苦笑。

“是沒辦法干。”詹、夏二人都在搖頭。

這些活擺明就是重體力勞動,兩大病號以前都是養尊處優的,周楠也是享受慣了的人。

再說,這么被人板開嘴看牙,伸手捏肉,形同羞辱。好歹是朝廷官員,就算落魄,體面還是要的。

“三位在兵災之前日子應該過得不錯,這里的活兒還真不適合你們。”先前周楠拉住問話的那個流民又出現了。看得出來,這人是個老實憨厚的本分人,心也善。

詹通正燒得糊涂,聽他說,嘀咕了一句,指著周楠道:“廢話,我可是七品朝廷命官,咱們的身份說出來嚇死你。就拿我們這里身份最低的周子木來說,也是個秀才。”

他說是正七品官員,那流民自然不信。可聽說周楠是秀才,眼睛一亮:“原來是個讀書相公,你在這里可是個寶貝啊!就憑你能寫會算,每月就能得一兩銀子的餉銀,不像我這種只懂得下力的,能給個三五錢已是開恩。現在這里正在招識字的,你若去了,起碼是個坐屋里吃松活錢的。混上一陣子,沒準還能做個師爺。且到那邊問問,或許有門。”

他指了一張放在街邊店鋪里的桌子,叫周楠去那里找活路。

這個店鋪以前應該是個賣雜貨的,里面的東西都搬空了,打掃得很干凈。周楠扶著夏、詹二人過去,只見門口貼著一張寫著字的紙,上書《蘇松兵備分巡道常州府分司》一行墨字,派頭頗大,其實里面也就坐了兩個書辦模樣的人,看起來像是個草臺班子。

負責招募人手的是一個刮瘦的中年人,白凈臉皮,穿得也干凈。不過,身上不知道怎么的透出一股窮酸模樣。他身上穿著儒生的袍服,卻不是讕衫,估計是沒有功名的。

看到周楠三人,也不客氣,問:“來找事做的,讀過書,能寫字?”

周楠將兩人扶到椅子上坐下,點頭:“讀過幾年書,勉強能寫字。”他可不敢說自己是秀才,真被人考,那是要露餡的。

中年書辦點點頭,還是考了周楠幾個問題。估計他也覺得一身狼狽的周楠文化程度不高,就問他“四書是哪四書?”“我大明朝有幾個布政使司?”“兩京是哪兩京?”

又將一張公文遞過去叫周楠念給他聽,這是考斷句的本事。

考核完畢,中年書辦點點頭:“聽你斷句的本事,讀過幾年書的話所言不假,這樣好了。我這里正好缺個書辦,你就在我身邊做事。包吃住,每月一兩銀子,初一十五休沐。干得好,上司還有犒賞。”

周楠心中歡喜,又指著夏儀和詹通道:“我這兩個同伴也都讀書識字,還請給條活路。”

中年書辦聞言露出一絲笑容:“好好好,叫他們過來勘察,如真如你言,可以一并留下。”

明朝的識字率,即便是在江蘇浙江這種文教大省,也不過百分之一。在其他省份,又個三百分之一五百分之一就算是不錯的。

以一個上縣二十萬人口計算,識字的人口也就千余人,甚至幾百。

常州讀書人以前也多,可這年頭能夠讀書的誰不是中上人家,兵火一起,都逃他娘的,跑南京、揚州這種大城市去躲了。

唐順之征召常州青壯入伍,來的都是目不識丁的農夫,讀書人可沒幾個。

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在文人治國治軍的時代,凡事都要落在文字上。軍令往來、錢糧計算,都需要讀書人。

可讀書人不好找,所以這個什么兵備道才這么冷清。

今天也是運氣好,不但招到了能寫能畫的,還一來就三。

就在這個時候,夏儀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眼淚都下來了。

看到他一臉潮紅,又看到懨懨坐在一邊兩眼糊滿眼屎的詹通,那個中年書辦大怒,指著周楠喝道:“去去去,看你老實模樣,原來竟來賺老夫。去別的地方,我這里不要你。”

周楠:“我怎么了?”

中年書辦喝道:“這兩人分明就是得了瘟疫,病得都快死了,你還朝我這里領,傳染了別人怎么辦?”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身穿洗得白的鴛鴦戰襖的老頭走進來,嚷嚷道:“孫書吏,你讀過書,給我算算這個月的錢糧流水,俺腦袋都快炸了。”

這人大約五十出頭,生得黑瘦小,不過看起來卻是一個老實的本分人。應該是兵備道的老軍戶。

軍隊是個講究資格的地方,尤其是這種軍戶世代在衛所當兵,彼此相互通婚,背后有幾個軍官親戚也不奇怪。

他對孫書吏自然也沒有什么好客氣的,將一本帳簿扔在桌上,道:“我倉上月入庫牛皮甲一百六十三具,支出七十五具。前邊的戰軍說鎧甲不堪使用,兵備道讓將兩具鎧甲可用的甲葉子和牛皮拆下來合成一具。這剩余的鎧甲中,有三十四具可以兩具合成一具,剩余部分是三具合成一套。問,總共何以合成幾套,剩下不能使用要退回去的多少具?”

說著話,他捂著額頭,一副燒腦的痛苦狀。

孫書吏:“這倒是難,我算算。”

就拿起算盤劈劈啪啪地打起來。

周楠一聽,這不是小學應用題嗎,好簡單,還用打算盤。張口就道:“一共可以合成五十一具鎧甲,剩十一具無法使用要退回武庫。”(作者按:文科僧,對數字不敏感,隨便寫個數字,大家別當真。真計算出正確答案,那可要老命了。小說嘛,看個意思就成。)

“囈,還真是。”孫書辦打了半天算盤,現最后得出的結果和周楠說的一樣。

那老卒看了周楠一眼,又道:“我庫現有食鹽二十六石,裝在麻袋里。你也知道,這地方潮濕,鹽會受潮,重量每十日增加一成。現在我接收的這批鹽已經在倉庫里放了一個月另六天,想問問原先究竟有多重?”

話音剛落,周楠就道:“原先有鹽十九石七十一斤,多出的重量都是水分。”他有心和那個什么孫書辦比試,看看是自己心算快還是他的珠算快。

想當年,自己在市小學生奧數比賽還是拿過名次的,這個題目還難不倒他。

孫書辦又打了半天算盤,扯斷了兩根枯須,最后“絲”一聲:“是這個數字,好厲害!干過帳房先生的吧,我們這里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留下留下。”

周楠:“我這兩個同伴?”

孫書辦皺眉:“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這兩人我是堅決不收的,負不起責。”

周楠:“孫書辦的好意我心領了,對不起,拋棄同伴這種事我卻是做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