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四百二十五章 你牛什么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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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太監平日里頤指氣使慣了,別的正牌進士出身的官他們惹不起。一惹,就是捅了清流的馬蜂窩,很容易就被人一口一句“閹賊”罵成傻比。但收拾一個雜流,他們還是輕松愉快的。

聽說連個住處也沒有,甲太監就惱了,指著吳淼罵道:“好膽,陳洪公公下令暫時將犯官周楠羈押在道錄司里候審,咱家不管,你得替咱們找個地兒。這天兒冷得,若是凍著了人犯,壞了東緝事廠的事,你吃罪得起嗎?”

乙太監:“吳淼,你馬上把屋給我騰出來。有事,你對陳洪說去。”

甲太監:“那屋本來就是人家周楠的,你憑什么占了?”

乙太監:“就是就是,吳大人,你可不占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連聲指責。

吳淼氣得滿面鐵青,卻又不好作。他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自然知道得罪內侍的麻煩。更何況這兩個閹賊還把陳洪搬了出來。

他吃了不是進士的虧,被太監欺負了也沒人肯替他出頭,說不定官場上的還會看他的笑話。

兩個書吏治出來打圓場:“二位公公消消氣,吳司正今日第一天來衙門,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我們替周大人鋪床。”

甲太監:“什么第一天來衙門,我看這位吳大人一把年紀了,也是仕途老人,真是不曉事……你們都站著做甚,還不快去鋪床。”

“是是是。”眾人都同時應了一聲,飛快收拾出三間屋子,將周楠等人安置下來。

吳淼沒得奈何,只得灰溜溜地去門房里擠了一夜。

就這樣,周楠就被軟禁在道錄司里。他自回自己以前的公房居住,兩個太監則占了左右兩邊的屋子。

很快,眾人就弄來一桌簡單的晚飯,周楠今天一天經歷過太多事,沒有胃口,吃不了兩口就停下來筷子,說,倦了,我要去睡覺。

等他進了房間,兩個太監“喀嚓”一聲把房門上了鎖,又在門上貼了封條。

接著又拿起木條要將窗戶釘死,周楠忙叫住他們,笑道:“二位公公,你們如果連窗戶都封了,我吃飯喝水如何送進來,這不是要餓死我嗎?”

乙太監抓了抓頭:“也是,就不釘窗戶了。”

周楠:“二位,我可能和史師爺說兩句話嗎?放心好了,就是交代些家事。”

甲太監:“周大人,你可是重犯,上頭有令,在道錄司期間任何人都不能接觸你。”

乙太監:“算了,算了,你要和人說什么話,咱們兩在場就是。”

周楠忙對史文江道:“文江,我的事須瞞住家里的妻小。你明日去跟我家里人說一聲,就道我有公務在身,估計十天半月也回不去,叫他們不要擔心。”

聽到周楠這話,史文江眼睛一亮:“是,屬下知道。”周楠說十天半月回不去,那么十天半月以后呢?是不是說到時候他就沒事了,對,我們這個大人說話從來都不會無的放失,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道錄司里的其他人也都是面露喜色,好象明白了什么。

“蓬”窗戶關上,也照例貼了封條,要等到送飯的時候才揭開。

周楠躺在床上,抬頭看著天花板,面帶苦笑,口中喃喃道:“這算是雙規了嗎?今日實在兇險,好在千鈞一之際我救下了李妃和小萬歷,沒鬧出人命。在嘉靖那里的應對也算讓他滿意,接下來就是候審了。被處罰自然是免不了的,這個官是做不成了。不過,好歹一條命應該能保住。至于做官,等到案子審結,明年去考進士就是。”

“既來之,則安之。罷,就暫時住一陣子,順便溫習溫習功課。”

進士科的考試名曰會試,因為在每年二月九日春天舉行,所有又叫春闈。

現在是八月底,距離考試還有五個月,說來長,其實一轉眼就到。說句實在話,周楠對這場考試也沒有任何把握。現在這個案子一出,他肯定會被免職,以后就算想以雜流混官場也沒有可能,只能去考進食。

“真是每每都被形勢逼到絕路上啊!”周楠心中感慨。

當夜,周楠頭還是有些痛,背心有些冷。

到天明的時候,竟沒有好轉。

再看胸口,傷口有點微微泛紅,用手去摸溫度頗高,應該是炎了。

我們的周大人病了。

他卻不知道,這次刺殺行動空明蓄謀已久,偷藏的碎瓷片上應該沾了不干凈的東西。

兩個太監揭開窗戶的封條,讓司里的人將早飯送進來。

周楠沒有胃口,對那個兵丁道:“勞煩,能不能請個郎中回來幫我號號脈。”

那兵丁吃驚:“司正身子可是不妥?”

周楠:“沒什么大不了,估計是傷風了。”

那兵丁就叫起來:“不好了,來人了,周司正病了。”

“什么,快快快,快去請郎中。”衙門里一團大亂。

甲太監見此情形,問周楠沒什么不妥吧,又道:“周大人很得人心嘛!”

周楠:“治衙不是治軍,不能一味施之以威。大家能夠在一起共事,也是一種緣分,當以德服人。”

甲太監:“果然是內書堂的教習,好品德。”

不一會兒,郎中就過來了,看了看周楠胸口的傷,說沒什么大礙,就下了方子。

可惜重要來得實在太慢,吃了藥,依舊身上冷。到了午間,傷口腫得更高。到后來,人也起燒來。

得,這回功課也沒辦法溫習了,周大人只能縮在被窩里養病,這一養就是兩日。

在這兩天里,吳淼吳大人處于極度的憤怒和郁悶中。

沒錯,現在道道錄司沒有設左正,他這個右正就是單位的一把手,可是,下面的人好象不怎么聽他的話。

一旦有事,吏員們跑到周楠的窗戶下請示。

眾人還在下面嘀咕,周司正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天子近臣,一手青詞寫得那叫一個精妙,陛下是離他不得的。說起來這件案子可不小,按理周大人應該被關在天牢或者東廠里才對。現在卻好,只讓他回司里待審。由此可見大人圣眷之隆,遲早能夠起復。

到時候,說不定會去禮部,不但道錄司,就連僧錄司也一并管了。

是極,是極,那是肯定的,咱是個粗人,眼睛里只認得周司正,別的算什么幾吧?

大明朝官員在政治斗爭中落馬,又東山再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尤其是周楠這種天子近臣,前一刻看似萬劫不復,說不好下一刻皇帝心意改變,又提拔重用了呢?

吳淼知道眾人不忿自己扣了他們的工食,勃然大怒,對著眾人又是一通訓斥。

眾人表面上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可表情中卻帶著一絲輕蔑,又小聲稟告說,司正,咱們這里本就是個清水衙門。現在之所以為天子看重,倒不是我等的道場法會辦得好,而是替內廷賣度牒籌款子。這事關系實在太大,也不敢對外人言。度牒可以賣出去多少,得了款子又該解送去哪里,都是周大人一個人經手,也沒人知曉。

不是我等對大老爺不敬,這事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

說完話,眾人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吳淼頓時說不出話來,這事涉及到天子的德行,屬于見不得光的。在運做時,不是和司禮監就是和王府達交代,他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如何挨得上這些大人物。

可這事又實在要緊,若辦不妥當,上頭追究下來,誰吃罪得起來。

悶了半天,才氣惱地說:“你們還是找周楠吧,讓他盡快辦交接。”

史文江在旁邊繼續冷笑:辦交接,辦什么交接,周子木干的活兒交給你,吳大人你接得住嗎,別被壓趴下了!

就這樣,道錄司里但有事,大家都跑周楠的窗戶下去請示。

就算這些事和度牒無關,下面的人也能扯到上面去,讓吳淼說不出話來。

嗅著空氣中彌漫的中藥味,聽到周楠那邊隱約傳來的“司正”“周司正”“大老爺還請示下”的聲音,吳淼氣得快要吐血。他現在倒是想求神拜佛,請神佛保佑周楠快點脫離囹圄,有多遠走多遠。

老這么下去,自己這個官當得也太沒滋味了。

這一日,吳淼正在公房里生悶氣,就聽到一個聲音傳來:“涂書吏,去準備幾頂轎子,本官要用。”

他抬頭看去,卻見周楠正在同那邊一個書辦在說話。

吳淼:“你怎么出來了?”

周楠:“快去準備轎子。”然后朝吳淼一拱手:“今日是本官過審的日子,用一用司里的轎子。”

吳淼大怒,這兩日積壓在心中的怨氣徹底爆了,狠狠地將茶杯摔在地上:“周楠,你一個罪犯,還想坐公家的轎子,你牛什么牛?”

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

你的虛偽從開始都被看透。

你牛什么牛啊,你牛什么牛?

你從來都沒想過我的感受

周楠沒想到他這么大反應,呆住了。

吳淼:“周楠,今天真的是去過堂嗎,去哪里?”

周楠:“東緝事廠,估計今日會有個結論。”事情已經過去了兩日,想來東廠那邊也整合了相關證據,斟酌了輕重。這種案子朝廷的態度一向是從重從快,應該不會再拖。

再拖下去,京城謠言四起,特別又涉及到儲位之爭,怕是不好收拾。

今天應該會有個判決吧?

吳淼突然面露狂喜之色:“太好了,快快快,快去給周大人準備轎子。周大人,一路順風。”

終于可以把這個瘟神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