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四百七十八章 爽度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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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周楠心中一則以悔,二則以疑,三則以喜。

悔的是,那天在西苑隨時嘉靖的時候。按說,當時皇帝叫他傳神樂觀演樂的這句話顯得突兀,不合當時的語景,他竟然沒想到皇帝這是在向自己漏題。

是啊,進士科乃是國家綸才大典,別人泄露考題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就算你有心動作,也只能讓主考官賣點人情,這事操作的難度實在有點大,也不可控。主考官也只能根據你的文章脈理瞎猜。

可皇帝是普通人嗎,科場上真有事誰能追究。

疑惑的是,嘉靖為什么要提攜自己。

周楠想了想,大概有兩個原因吧!其一,自己畢竟侍侯了很長時間,每每都中了嘉靖的心意,已是天子得用的心腹,皇帝自然不會叫他沒有個下場。

再則,估計也是看在嘉善公主的面子上,愛屋及烏。

嘉靖就是這樣一個人,恨你的時候恨不得你立即死去。一旦欣賞你,那就是將你捧到天上去。

周楠歡喜的是,既然這個《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是今科的考題之一,別的不敢說,但這個進士功名算是到手了。

說到這里或許有人會奇怪,既然你周楠事先不知道考題,也沒有做任何準備,怎么就篤定自己能中呢?

原因很簡單,周楠是個細心之人。那日嘉靖那句話確實有些突兀,他也沒朝那方面想。不過,下來刷題的時候心中覺得奇怪,還是隨手以這個題目做了一篇文章。

刷題嘛,反正什么題都要做一做,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寫完之后,他斟酌一番,修改了半天就扔到一邊,現在直接抄在卷子上就是了。

科舉考場上三道《四書》題占的分值極重,只要你能夠將其中一篇文章作好,其他的考題按部就班做下去,不犯原則性錯誤就能保證過關。

這個進士功名到手了,雖然名次不可能太高,但只要中了就是好的。

“誰能想到這就是考題呢,早知道就請個槍手好好準備了。”周楠苦笑出聲:“哎,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好悔恨的。就算事先知道題目,請槍手作文,難道還能強過我,其實對最終的名次也沒多大影響。”

是的,周楠現在的八股文水準在這三千考生中也不過是中游。就算去請槍手捉刀,估計也和自己差不多。比自己強的,人家不知道自己去考嗎,還用掙你這點稿費?

如果不能請到王世貞那樣的時文高手,根本就沒有用處。

想到這里,周楠也不再多想,就在草稿上將這篇文章謄錄下來,然后做了略微的修改這才最后定稿。

一個上午就這么過去了。

因為這篇文章根本就沒有話多少工夫,下午的時候周楠索性將另外一篇四書題也作了。

這一回卻慢,琢磨到半夜才勉強打完草稿。

因為睡得遲,加上用腦子過度,第二日早晨起來的時候,周楠感覺腦袋有點疼。今天他索性也不去做《四書》題,只選了《五經》題,當換一換腦子。

會試一共三場,每場三天。

第一場考完,交卷之后,周楠只感覺身心俱疲,倒地斜靠在考舍的墻上呼呼大睡。

這一場上關鍵,考完之后,接下來的兩場就輕松了許多,幾乎是一揮而就。接下的時間只能悶坐在考舍里呆。

周楠實在無聊,苦中作樂,用吃剩的飯粒去逗地上的螞蟻。

看著螞蟻大軍連成一條線在屋里進進出出,倒也有趣。

時光飛馳而過,轉眼,三場考完。

周楠也不勾留,提著考籃回到家中,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叫家人擺下酒宴祭一祭肚子里的讒蟲兒,而是先刷牙。

在考場中呆了三天,沒辦法刷牙洗臉,嘴巴里都膩了,非常不得勁。

科舉場上意外實在太多,在沒有最后放榜之前,誰也不敢篤定自己就能中式。

周楠因為在考前將話說得很滿,這次也不想低調。在家休息了一日之后,就約了申時行等人在京畿附近狠狠地游玩了幾日,又做了兩場文會。

他是一個穿越者,自然知道這一科究竟有誰中式,誰后來宦途順暢。如此一來,在真實歷史上的一甲和二甲最后做了庶吉士的人都在他的邀請之例,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同年,未來政治上最可靠的盟友。

一個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的文官團體初具雛形。

唯一遺憾的是,王錫爵沒有出席,看樣子自己是和他搞不好關系了。

正玩得暢快,突然朝廷有命,讓周楠去山東濟南公干。

原來,山東青州府今年大旱,知府上奏折請改本分賦稅為折色,內閣已經批示了,同意青州懇請,估計也有投石問路,為將來的賦稅改革做鋪墊。

司禮監也批了紅,表示說先斟酌一下,若是確實可行,當準了。

嘉靖是何等精明之人,山東這道折子可是大大地違反朝廷賦稅制度,能夠從通政司到內閣最后到司禮監順利地交到御案前,顯然事情不是那么簡單。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可見下面人心思變。

于是,他就派了周楠和一個姓牛的內侍和周楠去山東了解此事,算是一種調研。

周楠現在還沒有中式,依舊是中書科舍人,皇帝名義上的小秘書。

加上天子對他也非常信任,這事也推脫不了。

周楠沒個辦法,眼見著就要放榜了,這可是關系到自己一輩子的大事,現在卻被派去山東,這嘉靖也太不體貼人了。

隨同周楠去山東的那個太監的一個干兒子在內書堂讀書,將來的畢業證書還有工作分配,周楠也有言權。

在那牛太監有心親近下,兩人倒是談得來。

周楠這才愕然現,其實自己在內廷還是有一點權力的。

牛太監就勸周楠說,會試固然要緊,可這不是考完了嗎,中不中全憑天意,周大人你就算留在京城不也是等著,還不如出去玩玩。周子木名動天下,可科舉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如果有個萬一,你好歹還有中書舍人這條退路,這天子交代下的差事還得辦好了。

當然,以周大人的才華必然是要中的。如果參加殿試,也在四月,早著呢!山東又不遠,誤不了事的。再說了,咱們好不容易出一次京城,自然要好生玩耍一番。

經他這么一安慰,周楠心中好過了許多。

事實證明,牛太監的話說得沒錯,這次山東之行倒也愉快。

從京城到山東交通異常便利,全是水路。從通州碼頭一路南下,沿著大運河只幾日就到了東昌府。然后改道沿大清河直奔濟南。

對這周舍人這次來山東調研,地方政府非常重視。是的,中書舍人官兒是小,卻整天和天子、內閣輔臣打交道。而且,這次他來調研的又是改本色為折色,利益極大。沿途都有地方官陪同,到了濟南府之后,當地布政使和青州知府早早地等在那里,熱情接待。

唯一不美的是山東巡撫沒有出席,人家畢竟是封疆大吏,不想和天子近臣走得實在太近。

周楠什么時候被這么多人恭維過,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是的,在京城,他這個小小的舍人混得連狗都不如,可一到地方,卻代表著朝廷,那感覺確實爽利。

只是,按時間推算,會試應該已經放榜了,也不知道自己中沒有。

想到這里,周楠心都揪緊了。

這一日,他喝了點酒,正在驛館和牛太監閑聊,突然有這個月的邸報送來。

所謂邸報,就是官方內參,正七品以上的官員才有權力閱讀。上面刊載的內容大抵是官員任免、國家的大政方針,可說是一書在手,政壇上的事門清。

周楠先前陪就藩濟南的德王喝了半天酒,做了幾詩,正腦袋疼,也懶得看,隨手扔到一邊。

牛太監就揀起來翻了翻,突然一拍大腿,叫道:“舍人,大喜啊!”

周楠:“什么大喜?老牛,你別一驚一乍的。”

“中了,中了,舍人你中會士了。”

“什么?”周楠猛地跳起來,搶過邸報。一看,上面霍然有今科會試中會士子的名單。

沒錯,府邸報除了刊載國家大政方針外,上面還印有進士科中式舉人的名單,以示公開公正。

自己的名字正在其中。

一種狂喜涌上心頭,周楠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九九八十一難,今日總算是修成正果了。

這一笑,就笑了三分鐘,直笑出眼淚來胸中的波瀾才算平復。

周楠猛地推開窗戶,放眼望去。

遠處是波光粼粼的大明湖,海闊天空。

只有在這個時候,周楠才敢說自己真正步入政壇了。

只是,得到這個特大喜訊的時候,自己卻出差在外,不能和家人在一起,不能得到朋友們的祝福和羨慕,卻有些不美。

按照后世的說法,那就是爽度不夠的。

又過了一天,家里的信送來,依舊是給周楠報喜,終究比邸報慢了一拍。

聽到這個好消息,山東布政使司和青州知府各自備上一份厚禮為周楠賀喜。

周楠乃是天子近臣,內閣輔的孫女婿,現在又中了進士,前途一片光明,他們自然要過來討好。

山東巡撫還是沒有來,估計是避嫌。

就連牛太監也得了一份,他歡喜得眼睛都笑彎了,連聲說沾光沾光。又道,舍人,咱們還是抓緊些去青州將差事辦了,別誤了你的殿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