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未見,他該有二十四了。
仍舊是清雅卓絕的好氣度,瘦了些,肩身卻更寬,最陌生當屬那雙深黑凌厲的眼,破空白刃般朝她劈來。
聞蟬嚇得身子后仰——
被他一把握住上臂。
“公子。”
掌心熱意灼人,聞蟬掙開來,后退一步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謝云章沒應。
扶她那只手懸在身前,捻了捻,似能回味她身體的觸感。
“不喚我御史大人了?”
前日在夫君面前佯裝陌生人,他心里有怨,聞蟬不難猜到。
低下頭,將屋門徹底拉開,“在下雨,公子進來說話吧。”
男人袖擺一振,抬腳步入她與另一個男人的寢屋。
陳設很尋常,這是第一眼。
相較往年國公府自然遠遠不如,可對一個偏遠之地的六品州官而言,也不算虧待她。
看來她們夫妻感情不錯。
聞蟬合上屋門,看著男人往里走,胸中亦百轉千回。
謝云章比她想的要平靜一些,許是入仕之后,心性更為沉煉。
又或許……五年過去,他已經沒那么在意自己了?
兩人心思各異,一時無言。
“什么時候成的親?”直到背身而立的男人打破沉默。
“三年前。”
聞蟬看不見他的神色,如實交代,“那時我在瓊州落了腳,小本生意還算安穩,見人合適,便成婚了。”
“三、年、前。”謝云章細細地想。
自己那時在做什么?
哦,他入職都察院,國公府上下歡慶,而他孤身回到冷清清的屋子里,還在擔心她是否安然無恙,是否吃飽穿暖。
現在,她告訴自己,那時她與人新婚燕爾,春宵帳暖。
過得不要太好。
“杳杳,”指骨在袖中攥得發白,他卻仍能堪稱平靜地發問,“誰給你的膽子?”
聞蟬被這聲喚得心悸。
她進國公府后便改了名,但謝云章沒叫過,而是為她取了小字。
那七年里,只有他一個人會喚自己,杳杳。
膝彎下意識軟了。
雖是他名義上的奴婢,聞蟬卻從未跪過他。
“我父母早亡,公子于我有再造之恩,當年不告而別是我對不住公子,可……”
可報恩,不代表要給他做妾。
“如今木已成舟,我已是他人婦,三年來也與夫君恩愛和鳴。”
“還望公子,成人之美。”
謝云章聽完,不禁冷笑出聲。
面龐半側,發覺她竟跪在門邊,一股無名之火霎時竄遍全身。
“過來。”
織金線的袍角一掀,他在合歡桌邊落座。
聞蟬見他似乎并未盛怒,提了裙擺起身,小心走到人近前。
“公子。”
話音剛落,面前男人長臂一攬,后腰處大力襲來,聞蟬整個人不受控朝他撲去。
“公子!”
她被人抱到了腿上。
下頜被攥起,一個強勢的吻侵入唇關。
“別,唔……”
她試著反抗,卻第一次知道男人力氣這么大。
打他,手臂被死死箍住;踢他,膝頭就被一掌并握。
呼吸掠奪殆盡,眼眶盛不住淚的那一瞬,她狠狠咬在人下唇!
“謝云章!”
總算是把他推開了。
“嗯。”
男人漫不經心應著,指骨早已插入她礙眼的婦人髻,直撥弄得發簪委地、烏發墜下。
又好心提醒:“頭發亂了,一會兒再梳過。”
下唇在往外滲血,可他似乎根本不知痛。
眼眸幽黑,唇瓣鮮紅,活像什么剛開葷戒的野獸。
天不冷,聞蟬打了個寒顫。
年少時純白無瑕的過往,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記憶里明月般高潔的少年卻在淡去,和眼前人,怎么都對不上了。
“嚇傻了?”
男人用手背拍她臉頰,十足輕佻。
聞蟬怔怔問:“你成親了嗎?”
其實她更該問,他有孩子了嗎,一個還是兩個。
畢竟五年前他就定親了,對方是侯府的小姐,姓齊。
男人氣息尚未平復,手掌從亂糟糟的發髻下移,掐住后頸,直直望進她眼底:
“成沒成親,要緊嗎?”
“當然!”
她猛地攥住人衣襟,淚痕濡了滿面,張著唇想說什么,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就好像,謝云章才是那個背叛的人。
膠著、對峙,她說:“如果你也成親了,那我們不要再見。”
男人又是冷笑,終于嘗到唇邊血腥味。
指腹輕捻,他將那抹紅,也沾到她唇角。
“你說的算嗎?”
當初不告而別,讓他五年夢魘不斷,走之前,和他商量過嗎?
“再說——今日不就是你請我偷歡?”
親耳聽他說出那兩個字,聞蟬耳膜突突直跳,“我沒有!分明是你逼我……”
“我逼你?府上集會,是我逼你這女主人,稱病留在屋里?”
“還是我趕走了你屋里的丫鬟,逼你與我孤男寡女獨處?”
腿上人掙扎不斷,他一把摁住腰腹,如將一條活魚釘在砧板上。
“此刻隨便誰進來,誰不說你紅杏出墻?”
“沒有,沒有……”手腳軟下,聞蟬有些撐不住了。
被舊日最信賴的人強迫,苦心經營的新身份、好姻緣,都在這一刻搖搖欲墜。
眼淚淌個不停,她搖著頭,反反復復說那兩個字。
不是她掉以輕心,是對三公子的信任還刻在骨子里。
三公子怎么會傷害自己呢?又怎么可能自降身段,逼迫一個女子和他親近?
聞蟬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他變了太多,如這世間大多男子一般可惡。
他多半已經娶了那侯門貴女,卻還對自己心有不甘,要拿她取樂。
謝云章靜靜看著她掉眼淚。
解氣,卻覺得還不夠。
那可是五年啊。
長指陷入她烏發間,俯下身,薄唇再度貼近。
外頭卻忽然傳來一聲:“聞姐姐?”
“姐姐,你還在屋里嗎?”
聞蟬霎時止住淚,抵住男人下頜大喊:“妗兒!我在……”
她與王妗說好的,若開宴半個時辰自己還沒露面,就叫她尋到屋里來。
話說半句,唇上捂來一雙手,她“嗚嗚”掙扎著陷進人懷里,后背緊貼男人胸膛,一起聽院里的動靜。
王妗的聲音消失了。
“杳杳很聰明,留了后招。”取而代之的,是身后人腔調怪異的稱贊。
她自小學東西快,謝云章常夸她聰明。
可今日,顯然不是真心的。
耳廓一熱,是男人惡劣逼近:“今日忙,那就三日后,到海口的船上來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