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媽媽匆匆的來到西府正院,看到正房里面已黑了,只有耳房守夜的大丫鬟處還亮著燈,忙輕手輕腳的走過去。
翡翠聽到動靜出來,看到袁媽媽,詫異道:“媽媽,太太不是準您在府外住一晚了嗎?您怎的這個時候回來了?”邊說邊把袁媽媽迎進耳房。
袁媽媽看到茶盞,倒了水,一飲而盡,沒有回答,而是道:“二爺和太太已歇了多久了?恐怕要叫起了,東府出事了!”說話太急,不小心嗆了水。
翡翠神色一凜,道:“媽媽這般慌張,出什么事了?”邊說邊輕拍袁媽媽背部。
袁媽媽咳得滿臉通紅,緩了口氣道:“大太太早產了。”
翡翠原本緊張的心放了下來,道:“雖說是早產,那也是大房的事,沒有大半夜叫二房去守著的道理……”
還沒說完,已被袁媽媽打斷,“小丫頭,你懂什么!”只是也不說因由。
袁媽媽是袁氏的乳母,現在也是陸家二房最受重用的管事婆子,但凡有個重要的事,袁氏都會與她商量。
兩人正在打著官司,正房那里已聽到動靜,陸昀高聲道:“出了什么事兒?”
奔波了幾天,很是疲憊,聲音不自覺就帶了一絲怒意。
翡翠怯怯的,猶豫著沒敢上前,袁媽媽卻幾步走到檐下,沉聲道:“二爺,太太,東府大太太早產了。”
袁氏不禁一怔,連忙喚人,翡翠和珍珠入了主屋,先點了燈,又服侍兩人更衣。
袁媽媽跟著進來,接著道:“老奴回來的時候看到東府全亮著燈火,丫鬟婆子都忙碌著,一打聽才知道大太太要生了,只是大太太才剛八個月,還不到時候,老奴恐怕跟那件事有關,想著一會兒東府那邊可能會遣人來請。這才想著提早來叫門。”
陸昀與袁氏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擔憂,莫非小陳氏知道了?
小陳氏不僅知道了,還知道了個徹底。
陸昉從陸老夫人房里出來就回了東院,小陳氏早已聽到了風聲,連連逼問下,陸昉三言兩語就跟小陳氏說了實話,就連姑母提議這件事都說了個清楚。
小陳氏氣了個倒仰,兩眼一黑就摔成了早產。
陸昀和袁氏半路上遇到了來請人的丫鬟,等到了東院,就聽見高一聲低一聲的痛呼聲,陸昉懊惱的在正廳走來走去。雙方見了禮,陸昀試探著問道:“大哥,大嫂這是?”
陸昉有些頹喪的坐在椅子上,嘆氣道:“也不知道她從哪里聽到了風聲,一迭聲的問我,我就跟她說了實話……”
陸昀和袁氏都不知道要說他什么好。
產房里小陳氏一邊痛呼一邊罵著陸昉,袁氏嘴角微微抽搐。
“好好地怎么早產了?”
人未至聲先到,陸老夫人羅氏拄著拐杖,滿頭花白的頭發挽成一個攥兒,用一只白玉雕福字的玉釵簪著,穿著萬字不斷頭紋樣繡著喜鵲登枝的褙子,在眾人簇擁下從外走進正廳。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袁氏低眉順眼的走到羅氏身邊,攙起她一只手。
羅氏瞟了她一眼,冷哼一聲,緩緩走到主位坐下。
陸昉又把剛才的說辭講了一遍,陸老夫人聽到長子說到“姑母提議過繼次子給陸昀……”時,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老夫人對小陳氏是相當滿意的,雖然覺得她侯府庶女的身份配長子有些低了,但到底是續弦,且嫁過來以后乖巧柔順,懂得進退,進門兩年就為國公府添了嫡次子,時隔四年又再度懷胎,這在子嗣艱難的三個兒媳中很是突出,頗得羅氏歡心。
羅氏也不是不知道毅勇侯夫人過繼的提議背后的深意,只是她想著小陳氏子女緣旺,想把爍哥兒過繼給次子綿延香火,哪想到老大糊涂辦了錯事。
羅氏不禁憂心起來。
羅氏沉思間,產房的喊聲漸漸微弱起來。
產婆慌慌張張的跑出來,稟道:“老夫人,太太有些不好,怕是要難產了。太太聽說您來了,想請您和二太太進去,有話要說。”
羅氏急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說,現在想辦法生出來才是正經。”
雖然這樣說著,還是起了身,袁氏頗為自覺的走到婆婆身側,攙著婆婆邁進了產房。
陸昉倒是著急也想進,可是被“產房見血不吉利云云”給擋了回去。
羅氏和袁氏甫一進入產房,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小陳氏躺在提早準備好的褥子上,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袁氏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禁渾身一抖。
有話要交代的小陳氏卻痛得說不出話來了,小腹一緊一緊的痛,卻怎么也生不出來。
兩個產婆又仔細的看了一下小陳氏的下身和胎位,不禁暗暗搖頭。
胎兒有些大,小陳氏那一摔,把胎位摔得有些不正,二人把小陳氏的狀況說給羅氏聽,羅氏略一沉吟,問道:“有沒有方法可解?”
略瘦的產婆回道:“倒是可以正一下胎位,只不過這樣生出來的胎兒可能會有損傷,對產婦的傷害也極大。這個方法有風險,不知道……”
不等羅氏考慮清楚,小陳氏就出聲道“可以。”
袁氏望了小陳氏一眼,只見她臉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地滴落下來,好看的眉頭因疼痛緊緊地皺了起來,整個人僵直的躺在床上。
袁氏回頭,不忍再看。
小陳氏是個合格的母親,有過一回經驗,她感到羊水在一點一點的流失,她知道,多等一刻孩子就有可能胎死腹中,因此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這個提議。
羅氏點了頭,兩個產婆就開始行動起來。
略瘦的那個喚了兩個婆子按住小陳氏,她則把手放到小陳氏高高隆起的腹部順時針大力的按摩起來。
另一個產婆則緊緊瞪著下方,時刻注視著胎兒的動靜。
小陳氏的叫聲更加痛苦尖利起來。就在她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注視這動靜的產婆興奮道:“正了,正了,又開了一指,太太快用力……”
羅氏和袁氏不禁高興起來。
一個時辰之后,一個女嬰降生了下來,產婆提著兩腳對著嬰兒屁股拍了兩下,女嬰就響亮的哭了起來。
羅氏雖然有些失望不是男孫,但對這嫡長孫女也是真心喜愛的。
只是二人沒有高興多久,小陳氏的情況就糟糕起來——產后大出血。
兩個有經驗的產婆也不禁搖了搖頭。
袁氏心有戚戚然,忙把裹好包被的嬰兒放到小陳氏床頭。
嬰兒紅紅的臉皺巴巴的,小陳氏看著女兒,又哭又笑。
陸昉先是知道小陳氏不好,焦躁自責起來,又聽到嬰兒哭聲,逐漸放心、高興起來,又聽到小丫頭報說太太產后大出血,一邊囑咐婆子去請大夫,一邊不顧阻攔沖進了產房。
只是平時柔順的小陳氏再不肯看他一眼,她含淚朝著羅氏喊了一聲母親。
羅氏眼含淚光,也握住了小陳氏的手。
小陳氏道:“母親,我同意把爍哥兒過繼給二房,只是……”
羅氏知道小陳氏身上已不好了,忙道:“兒媳,你有什么要求就說出來,但凡能做到的,老婆子都答應你。”
小陳氏聲音沙啞,道:“我想把女兒也過繼過去,請母親和弟妹能答應我。”
袁氏早已落下淚來,哪還有不答應的道理,羅氏也點頭同意。
袁氏道:“弟妹放心,我一定把他們當親生子女疼愛。”
小陳氏語音微弱,漸漸不聞,“我知道弟妹是個好的,我不忍心,不忍心讓他們…落到…繼母手里,交給你,我…我…放心,只是我不甘心,我…都做了…國公夫人了,還是…被…嫡母算計……”
陸昉的眼圈逐漸紅了。
是夜,小陳氏終于還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