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直接駛進了知州府,在內儀門停下。
衛夫子因為是男客,就沒有進內院,而是被白管家引著進了前院的書房,在那里等陸昀。
袁文林和陸爍則偕著手進了正房。
卻見西稍間的小花廳里坐滿了人,兩個女眷笑著說著話,邊上的丫頭婆子們笑著應和幾句。
沒料到袁舅舅一家竟然也在!
小表妹袁文懿看到陸爍進來,雙眼亮晶晶的,沖著他眨了眨眼。
陸爍和袁文林向四位大人行了禮。
陸昀和袁正知道衛夫子在前院書房等著,也不多言了,直接出了內院。
小丫頭們伺候著陸爍和袁文林凈面凈手,待到一切結束,翡翠和珍珠上了茶點。
兩個人經歷了中午那件小風波,還沒來得及吃午飯,就捻著糕點大口吃了起來。
袁氏看他們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樣,顯見是餓壞了的,擔心吃多了糕點不好消化,就囑咐朱衣讓花媽媽趕緊呈上兩碗銀絲面來。
兩人風卷殘云的吃了一通,這才覺得好了點。
陸爍想到衛夫子也還餓著,就讓朱衣趕緊給衛夫子也送去一份。
朱衣笑瞇瞇的,說道:“哥兒有心了,衛先生的那份早就送過去了。”
陸爍就點了點頭,和袁文林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心虛,就拘謹的坐在小杌子上,也不再說話了,一起盯著坐在羅漢床上的袁文懿,三人大眼瞪小眼。
三舅母陶氏看著他們三人這幅呆呆相望的樣子,尤其是玉娃娃一般的陸爍,心里隱約冒起一個想法。
又見陸爍和袁文林各穿著一身青布儒衫,也不說話,也無動作,表情呆呆的,和往日的活潑大相徑庭。小小年紀,倒是有了些讀書人的樣子,只是兩張小臉還是肉團團的,一副孩子氣。
陶氏溫柔的臉上就浮起了笑意,笑著打趣道:“吆,這兩個小猴,這身儒衫倒成了緊箍咒了,半天不見,倒跟咱們規矩起來了。”
袁氏早就意識到了他們的不對勁,給袁媽媽使了個眼色,就也跟著笑道:“可不是,說吧,你們今日可是干了什么壞事?倒把自己給嚇成了這幅樣子。”
袁媽媽悄悄退出花廳,向長風打探消息去了。
袁文林聽著袁氏的問話,本就很是愧疚,雖然陸爍在路上連連囑咐自己不要講事情說與袁氏聽,此時卻忍不住了。
他就期期艾艾的說道:“表弟,被人…扔了蹴鞠……在身上,跌到斜坡下去了,又掉進了…溪水里。”
接著也不顧及了,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一股腦兒的全說了出來。
前院書房里,衛夫子也剛剛說完這事。
陸昀和袁正對視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衛夫子歉意道:“本是帶著他們登高放松的,倒是我,只顧著和別人論道,倒把他們給忘在了腦后,卻是讓陸爍今日受了這場驚嚇,說起來慚愧,真是有負你們的托付啊!”
陸昀連忙擺手,回禮道:“先生說的是什么話,你又哪里能料到玉羅山上會有這等仗勢欺人的頑童?那姓高的小兒光天化日之下對蹴鞠手大打出手本就不對,犬子和外甥今日并無過錯,便是先生在身邊也是要這樣做的,此事與先生無干。”
衛夫子又拱了拱手,道了聲歉。
袁正突然開口問道:“這孩童大約歲,又自稱是高卓的嫡孫,想必就是高家的嫡次孫高儼了吧。”
陸昀想了想,就回道:“正是。”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說起來,這高家前幾代每一輩生的孩子倒挺多,只是大都是女孩,正經的香火卻都是一支單傳,到了高儼這一代,倒是一下子得了三個嫡子,只是據傳高卓那嫡長孫是個傻的,幼孫又剛剛周歲,所以全府上下都拿那高儼當做寶貝,沒想到卻養出了個敗壞門庭的。”
陸昀的語氣里有些幸災樂禍。
今日陸爍受了這番折辱,豈能不讓他生氣?
袁正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卻不是該我們關心的了。”
他想了想,就又說道:“那高儼上了玉羅山,想必是去了他外祖德州龐家順道來的,我記得那德州知州可是太子的親信鄒元,想必他對高家的事一定是十二分的小心。”
衛夫子捻了捻八字胡,笑道:“不錯,我們就只當是小孩子玩鬧,靜等龐家來上門賠禮道歉即可。至于其他的,自有太子黨的人去與他斗。且今日這事,還牽扯到先帝恩師唐太傅,高家這次怕是得不了好!”
衛夫子這架勢,儼然是一副幕僚做派,想必袁正平日里沒少與他商議前朝的事。
陸昀自是知曉這兩人的打算。
聽到衛夫子談及唐太傅,不禁奇道:“我聽說唐老太傅在玉羅山隱居,鮮少與人打交道,先生竟然有機會與他認識,倒是一樁喜事了。”
衛夫子臉上笑顏更大,說道:“不過是因緣巧合罷了,那唐太傅做農夫打扮,自稱老丈,是個很和藹的老人。若非我年輕時曾見過他一面,又怎么能認出他是誰呢?說起來這次上山,我們倒是又見了一面,我把兩個學生引薦給了他,那老丈倒連連夸他們有靈氣。”
陸昀心中驚喜,對著袁正說道:“舅兄,據說唐老太傅相面極準,看來這兩個小兒都是有造化的。”
袁正含笑點頭稱是。
書房的氣氛倒是活躍起來了。
正房的袁氏聽罷袁文林的話后,倒是有些緊張。
也不待陸爍多說了,袁氏囑咐珊瑚趕緊去請大夫,又和袁媽媽一起帶著陸爍進了次間的梨花櫥,關了槅扇,就脫光了陸爍身上的衣服,仔細檢查了起來。
陸爍心里苦啊!真是又羞又窘,雖然他現在是個男童的身子,可也不想被這樣光溜溜的圍觀啊。
陸爍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深深地來自中年婦女的傷害!
袁氏和袁媽媽看他身上并沒什么傷,只手臂上擦了一點,就放下了心,又給他換上了木蘭青雙繡錦緞長衫,這才帶著他又回了花廳。
哭喪著臉的陸爍回到花廳,就看到了同樣哭喪著臉的袁文林。
袁文林顯然是剛剛被陶氏說教了一頓,再加上他本身就覺得很對不起陸爍,這才這副表情。
陶氏見陸爍出來,招手把他摟在懷里,溫聲道:“可憐見的!你表哥得罪的人,倒讓你替他受了罪。”
說完這話,他又瞪了陸爍一眼。
袁氏剛剛坐下,才平復了心情,就聽陶氏這樣說,不禁埋怨道:“三嫂這話說的,可真是見外了,他們兩個是嫡親的表兄弟,文林和爍哥兒又處得這樣好,誰能想到那姓高的小子能出這樣下三濫的點子呢?如今爍哥兒也沒大礙,你再這樣,我可生氣了。”
陸爍也點點頭,安慰道:“表哥做的是對的,我是自己膽小才沒敢這樣做,舅母可不要責怪表哥了。”
陶氏看著陸爍這可愛的小模樣,又見袁文懿也睜著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的,像是為她哥哥求情似的,剛才那個想法更堅定了。
陶氏就把他們兩個都摟在懷里,點了點這對金童玉女的鼻頭,笑著道:“你們呀!既然你們這么通情達理,我自然也不做惡人了。不過,文林,你到底是做了錯事,應當道歉的,就把你那方海水龍紋長方硯送與你表弟做賠禮吧!”
袁文林自然是滿口答應。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
他給陸爍仔細把過脈之后,又詢問了今日的情況,得知是不小心掉到了溪水里,就給他開了張溫補的方子,囑咐他按時服用即可。
陸爍苦著臉。他可真是怕了這些味道又苦又怪的中藥了!
剛穿來的那段日日喝中藥的日子現在想想都痛苦。
袁文懿見他苦著臉的樣子,刮了刮她自己的兩頰,一副羞羞臉的樣子,又沖陸爍吐了吐舌頭。
袁文林也對陸爍投來同情的目光。
陸爍硬著頭皮對袁氏說道:“娘啊,我沒事的,你看我直到現在身體都好著呢,哪里又需要喝藥呢?”
這些人是不是把他當瓷娃娃了?他可是在現代日日游冬泳的人吶!
袁氏知道他不喜歡喝中藥,卻也不為所動。
小孩子生起病來可是大事!
袁氏就又哄他道:“現在好著可沒有用,這藥是必須要喝的。乖啊,良藥苦口利于病,娘讓周媽媽多準備些蜜餞,就沒那么苦了。”
陸爍心里不樂意,卻也只能點了點頭。
只是陸爍雖然喝了藥,當天夜里卻還是發起了燒。
他的額頭燒的滾燙滾燙的,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
陸爍覺得自己神志迷離間,就又回到了現代的那個家。
只是時間已經是十年后了。
那個向來和鄭媛不睦的弟弟也成年了,卻被家里人寵得無法無天,不斷地惹禍,父親在他身上投注的慈心和耐心也逐漸用完。
而那個一向偽善溫柔的小三“繼母”也漸漸暴露了她愛慕虛榮,見識淺薄的本性。
父親整天疲憊的在家應對這對母子,時不時會感慨起鄭媛她們母女,懷念長女的懂事上進、懷念前妻的賢惠溫柔。然后就又在外面找起了第二春、生出了私生子。
看到這里的陸爍不禁冷笑:真是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真是不少,娶了妻子,卻做不到忠,天下被傷了心的女子何止千千萬,鄭媛母親就是其中的一個。
陸爍想,他做了男孩倒是好事!
至少不用擔心哪一天會被愛的最深的男人拋棄;
至少他日后作了丈夫,雖然不一定會完全愛上一個女子,但對于以后的妻子,他卻可以給他尊敬,許她忠誠,給她現世安穩。
這又何嘗不是許多女子的愿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