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源法師的勸誡之語可謂是字字珠璣,正是要自己放寬心境,莫因為這些未曾發生之事日夜擔心,反擾了正常生活。
陸爍感恩他的良苦用心,心中也覺得不該拿這些尚且虛無縹緲、不見蹤影的事情自苦,自是誠懇應下不提。
陸爍拜別了道源法師,由先前聾啞小僧引著出了竹林,才剛到門口,就見朱衣帶著碧桃紅杏兩個,正等在竹門處。
一見陸爍走出來,朱衣就連忙幾步跑到他跟前來,把個鏤空梅花香薰手爐遞到他手里。
呼——
真是暖和。
“朱衣姐姐,不過是幾步路罷了,我又不是找不到,你們怎還到這里來接我?等了有許久了吧。”
如今天已回暖了許多,這三人卻仍被凍得鼻頭紅紅的,發絲也被風吹得微亂,想也是等的有一會兒了。
“老夫人和兩位太太已定了午后去賞素心梅,如今專在靈巖寺辟了幾處客房,用做休息的地方。二太太也是怕您出去后找不到人,這才遣了奴婢們前來接應一下。”
素心梅?
這個名字陸爍已從羅氏幾人口中聽過數次,說是靈巖寺培育出的梅花新品種,極其的稀罕少見。
他此時倒實在好奇這素心梅有何特別之處,與尋常的臘梅紅梅之類的梅花又有什么區別。
“素心梅倒是個稀罕物了,沒料到如今已入三月了,竟還開著。往日里也只是聽說過,今日倒是能開開眼界,見識一番了。”
陸爍忍不住笑著感嘆了一句。
幾人邊說著,邊順著曲折的小路,半點不停歇的往客房趕。
剛上了抄手游廊,陸爍還正欣賞著梁上細細雕琢的十八羅漢小相,就見前頭人影一閃,一個高大的和尚模樣的人迎面快速走了過來。
只見他低垂著頭,縮著雙肩,形容猥瑣,顯得鬼鬼祟祟。
他猛一見到陸爍主仆,身子就是一顫,急急地單手行了個禮,也不說話,轉頭就拐到了另一條游廊之上。
那大掌正擋了他的臉,陸爍看不真切,只隱約覺得他的面容很是剛勁硬朗,額頭處又有一顆黑色的痦子,上面尤帶著長毛。
十分有特點的男人!
陸爍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陸爍雖是到寺廟進香的機會并不多,卻也知道寺廟的一些不成文的規定。
似這些寺廟后院的客房,一般多是些富貴人家的女眷嬌客們休憩借住之所,為著避諱,這里是嚴禁進出成年男子的。
和尚、僧人雖都是些方外之人,卻到底也是男兒身,除卻公共場合外,女眷們是不可以與他們直接接觸的。
因而,后院客房出現的僧人多是些老邁的僧人或是些年幼的小沙彌,剛剛一閃而過的這種壯年和尚卻是很少見的。
靈巖寺在整個京師這般有名,在這些規矩上也只會更加注意才是,不會出現如此大的紕漏。
這和尚倒著實惹眼的很。
“哪里來的和尚,怎這般不知禮數?這里可是女眷們休憩的客房,這樣到處亂竄,若是不小心沖撞了哪家的女眷,這可要如何是好!”
陸爍尚還在思索著,身后的朱衣就已暗暗啐了一口,忍不住罵了起來。
不對!
陸爍的眼神一直緊跟著那僧人,當他背對著自己時,正瞥見他后脖頸處好長一條疤痕,一直延伸到身上的百衲衣內,向上卻在后腦勺處突然消失,顯得突兀又詭異。
陸爍心思轉了幾轉,就已有了個猜測。
那和尚后腦勺上的疤痕,看著十分像是縫合的傷口。只是現如今這個時代,頭上有如此長的傷疤已數少數,敢在腦袋上穿針引線縫合皮肉的,更是未曾聽說過的。
莫非,這和尚是個假冒的,頭上光溜溜的一片,全因帶了個假發套,而那條疤痕恰恰就是假發套的開合之處。
陸爍想到這里,又見旁邊的朱衣抱怨的聲音越來越響,忙靠近了她,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響警告她道:“朱衣姐姐,噤聲!”
朱衣閉了口,神情一凜。
她還從未見過陸爍露出這般鄭重的神情過。
須臾,她也壓低了聲音,詢問道:“哥兒,怎么突然之間這樣緊張,可是有什么不妥之處?”
陸爍眼見那和尚并未走遠,此時也不好解釋,忙低聲說了一句:“那和尚十分的古怪,怕是個假的!來這靈巖寺也不知是有什么目的,又長的高大兇悍,怕不是什么善類,咱們莫要驚動了他,平白惹了麻煩,還是快些離開這里為妙!”
只有這一個和尚,陸爍倒不會如此害怕,畢竟他自己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怕就怕這人身后有什么同伙,若是這些人背后在謀劃些什么事情,誤以為陸爍一行四個人暗中窺探了他們的秘密,暗中下了黑手,他們四個人:一個成長中的少年外加三個嬌滴滴的丫鬟,怕是毫無招架之力。
朱衣雖只覺得這和尚有些不規矩,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古怪之處在哪里,只是她對于陸爍的話向來是百依百順的,此時自也不會有什么質疑。
因而,她也不再多說,遵從陸爍的吩咐,快速引著他們向陸府所住的客房走去。
主仆四人秉著呼吸,快步走了一會兒,眼見得袁氏等人所住的客房就在眼前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陸爍卻覺得背后微微有些汗濕。
好險!
丫鬟們早已將他的客房收拾了出來,就在袁氏房間的隔壁。
陸爍幾步走了進去,提起茶壺,就著壺嘴“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這才緩解了嗓子處的干癢之感。
待平息了氣息,陸爍也不在房內耽誤,忙帶著朱衣等人去了隔壁。
房內熏了檀香,聞著就令人心靜。
一進房門,就見袁氏正閉眼靠在搖椅上,身邊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正拿著美人錘,不緊不慢的給她敲著腿。
陸爍放緩了腳步聲,又對那個小丫鬟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下去。
只是還沒等小丫鬟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帶下去,袁氏就已被驚動了,倏忽醒了過來。
她見到陸爍,溫婉的笑了笑,招手道:“怎么進來了也不說一聲?”
陸爍見了她慈愛的笑容,卻是眼圈一紅。
今日所聽所見的種種,又一一在他眼前閃過。
明明剛剛已壓下去的情緒,現在一見到袁氏,卻好似都找到了突破口,全都化成了委屈。
“娘——”
陸爍也顧不得羞,一下子趴在袁氏的腿上,悶悶的喊了一聲。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