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將搜查結果遞過來的時候,陸昀正在書房里考校陸爍的功課。
書房內十分的靜謐,只偶爾風吹樹葉的颯颯聲透過小軒窗傳進來,帶著些微光。探子安安靜靜站在一邊,等著陸昀過來。
陸昀不慌不忙,耗費了約有半刻鐘的時間,才終于將余下的考校完畢。
“不錯!”
見陸爍半點不差,將所有的東西都熟練記了下來,并且能靈活運用,陸昀滿意的點點頭,這才將書本丟開來。
“看來閔先生果真學藝精進,這些日子你跟著他讀書,倒是進益不小!”
陸爍說了半晌,早就渴了,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茶,方才答道:“閔先生的學問自不必說,在整個京師都是數一數二的,范伯父才高識厚,亦對他頗為推崇,要不然也不會舍了別人,千里迢迢將他請過來做府中的西席了……不過兒子卻覺得,兒子這學問,有閔先生的原因,也有孫哲的原因,日常跟著他探討學問,兒子覺得進益頗多……”
陸昀欣慰點頭。
孫哲這孩子,他仔細考校過,學問倒是極為扎實。
加之這些日子以來,孫哲一直住在陸府前院,陸昀與他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也算熟悉,對他的人品也有些了解,知道他同他外祖父一樣,是個品性敦厚之人。
總之,十分的可交。
陸昀便道:“善交益友,也是人生的一大修行啊!目前看來,你眼光尚算不錯,孫哲無論人品才學,都稱得上是極佳,與他相交,對你來說,不僅僅是日后多了個助力,亦是多了個摯交啊!摯交不易得,你可要好好珍惜……”
陸爍忙點頭表示受教。
至此,父子二人才算結束今天的討論。
陸昀這才走到靠窗的長案后,也不避諱陸爍,直接抬起下巴,示意探子匯報狀況。
探子一句話沒說,而是將一份厚厚的卷宗遞了上去。
陸昀接過這厚厚的一沓,只覺得十分的沉手,心里頓時一沉。
他讓探子查的,是龐秀平的污糟之處,難不成這厚厚的一沓,記述的全是這些?
陸爍也讓這架勢鎮住了,也顧不得喝茶了,幾步走到陸昀身邊,伸著頭看那卷宗上記載的東西。
父子兩個就著光亮,一目十行,還沒將卷宗上的東西全部看完,已是驚的一頭冷汗。
“吧嗒”一聲,卷宗掉落在了地上。
“父親!”
眼見陸昀神情完全呆住,陸爍忍不住叫了一聲,并將掉在長案上的卷宗接了過來。
他接著往下看,陸昀則一屁股坐到了燈掛椅上。
探子半垂著頭,動也不動,仿佛擺件一般站在書房內的角落里,一時間,室內只有陸爍翻閱卷宗的嘩啦聲,真個死一般的靜寂。
“這個龐秀平,原以為是個老實的,沒料到竟也這般膽大!”
良久,陸昀才終于回過神來,又從陸爍手里接過了卷宗。
他再次快速將卷宗看了一遍,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來。
“將這東西送到蔡府去吧!”
等看完之后,陸昀擦擦頭上的冷汗,又沉吟了一會兒,便直接吩咐起探子來。
“是!”
探子唯命是從,可不管陸昀是如何想的、心中又有震顫多少,陸昀如何吩咐,他便如何做。因而他毫不猶豫便接過卷宗,一閃便沒了蹤影。
陸爍給陸昀倒了杯茶,親自遞到他手上。
陸昀接了過來,手卻仍舊有些顫抖,杯身與杯蓋相觸發出清脆的響聲,在此時靜謐的環境下尤為明顯。
“父親!”
陸爍又喚了一聲。
其實他心中的震顫并不亞于陸昀,只不過現代時貪官污吏他可沒少見,因而,心里震顫歸震顫,卻沒有陸昀那般強烈。
陸昀閉了閉眼睛,良久才恢復過來。
自做官以來,他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即便當初蝗蟲虐境亦是如此。
然而今日,陸昀卻被龐秀平惡心到了。
龐秀平所做行徑,與蝗蟲無異,甚至這個斯文敗類,比那畜生更為惡心,生生作了這么多黑了心肝的事。
那卷宗上記載的東西實在是駭人,全是自龐秀平上任以來接受賄賂偷改成績的記錄。
今年鄉試因賄賂記載在案的不在少數,但最主要的還是上一科的鄉試和會試,竟達三十家有余,所受賄賂高達兩萬兩白銀。
這是何等高額的數目,這是何等可惡的行徑。
一向以士之精神要求自己的陸昀,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罷了罷了,四所是不會有錯的!不管太子目的在何處,這樣的蛀蟲是留不住了!比之當年的宋軼還要可惡半分……讓太子一脈去解決吧!不然對那些寒窗苦讀十余載的人來說,實在是不公平。”
陸爍對此未加置喙,但他心里卻是贊同的。
“父親就放心吧!眼下又出了白茶的事,太子想要掩蓋流言的心情更加迫切,依兒子來看,這件事只會往大了鬧!”
陸昀點點頭,深深嘆口氣,望著窗外的湖水沒說話。
太子府邸。
書房燈火通明,外頭有一層層的內侍守著,把守嚴明,半個蒼蠅都飛不進去。
書房內亦是十分的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里頭突然有了動靜。
“哈哈哈哈哈——”
是軒德太子的聲音。
軒德太子除了金冠,只穿著葛布素服,很顯然是在遵從惠崇帝的吩咐面壁思過當中。
“這個陸家,別看別的能耐沒有,這探子的本事倒是不小!短短兩日,邊將這些東西都查了個清楚……若是孤果真能借此事翻身,當給陸家記上一大功!”
蔡紹虞站在下首,聽到軒德太子提到四所,眼睛頓時一亮。
四所,確實是個好東西!
行動力讓人忌憚,但若是能握在手里,那可就是一個大籌碼。
他眼睛亮了亮,須臾就恢復了平靜,應和道:“殿下說的是,這么詳細的東西,別人可沒能耐得來……萬幸陸家跟咱們是一伙兒的。”
軒德太子只顧著高興,可沒聽出蔡紹虞的言外之意。
他從燈掛椅上站起身來,面色突然一變,狠厲道:“既然有了證據,那就不必心慈手軟了,明日一早就安排人行動吧,這身葛布粗衣,孤真是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