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外頭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陸爍撐著傘,跟袁文懿一起慢慢走在前頭,丫鬟婆子們則遠遠跟在后頭。
見袁文懿眼角帶著些嫣紅,面上也有些蔫蔫的,陸爍便半抱住她,沒了方才的嬉皮笑臉,低聲問道:“怎么了?可是舍不得爹娘?”
袁文懿輕輕點頭,說道:“舍不得是一方面,只是想到只有爹娘兩人留在京師里,咱們卻遠游在外,不能多盡些孝道,便覺得心里堵得慌。”
她這話卻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自嫁了陸府,雖則朝堂上大事小事不斷,可內宅里卻極為安寧,陸爍又體貼,公婆勝似爹娘,剛剛陸爍說她生活在蜜罐子里,袁文懿雖害臊,卻也覺得他說的沒錯。
可不就是生活在蜜罐子里。
如今京師的年輕婦人,哪一個不羨慕她。
她心里對陸昀袁氏也是真摯愛戴,如今乍然要分離,還真是舍不得。
陸昀不知該說些什么安她的心,他自己也是舍不得的。
只是卻看不得袁文懿消沉,想了想便湊近她耳邊,熱氣彌漫間,低聲說了一句。
“你……你……”
袁文懿聞言,果然沒了方才的傷感,卻扭身拿帕子半遮住臉,杏眼卻睨了陸爍一眼,里頭水光盈盈,看的陸爍心頭一陣異樣,便移開帕子,拿手捏了捏她的臉。
她臉上便更紅了,也不知是害羞的,還是叫他捏的。
“怎么?我說錯了?”
陸爍一副討饒模樣,說道:“生了孩兒留在京里,孝道也盡了,又能讓爹娘高興,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也是袁氏剛才說的。
若是外放,必要將袁文懿帶上,不然夫妻倆分離兩地,她何時才能抱上孫子喲!
不過……孫子到時到底抱不抱回來,就看袁文懿了,此時兩人尚且還想不了那么遠。
袁文懿見他口口聲聲又說起這個,臉上羞意更濃。
她雖嫁過來兩個多月,卻還是黃花閨女呢!
這人,動不動提起生孩子的事,她如何能接?
陸爍見她面上害羞,倒是不好繼續調侃了,唯恐真個將她惹惱了。
兩人一路無話回了院子。
如此過了兩日,太子終于是行動了,大太監周雨安于獄中上了血書,當晚便面見了圣上,等重回詔獄,便自盡于水牢中。
而這份血書也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
惠崇帝心寒且氣憤,當初有多感動于廢太子的孝心,如今就有多痛恨于這個兒子的狠辣與寒涼。
他當晚便傳見了太醫院的所有太醫,檢驗那香餅的毒性。
結果到了最后,所有太醫束手無策,反倒是個年輕剛入院的太醫察覺出了貓膩,認定那香餅中確實有毒,只是毒性略淺,須經年累月才能爆發出來。
這事情是捂不住的,第二日朝堂上便被人提了出來。
這世上多得是落井下石之人,況且又有太子的人從旁吆喝,惠崇帝盛怒之下,將廢太子從原先被圈禁的宮中移了出來,貶斥為庶民,流放到南蠻之地,永不可入京。
至此此事才算告一段落,太子也徹底松了口氣,惠崇帝未曾察覺他暗中做的事,且隨著廢太子被貶斥,惠崇帝精氣神好似一下子垮了,這朝堂中事便一點點移交到他這位儲君手上。
他這儲君之位愈發穩妥了。
這事轟動朝野,陸爍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他自己的事尚且應付不過來,便沒閑心去管這些了。
他要舍了日講官的官職,下放到地方做縣令的事情,惠崇帝聽罷便點了頭,太子也早已知情,因此吏部那里很快便通過了,一個月之后離京任職。
不過這消息不知怎的便泄露了出去,陸爍還沒來得及到內閣那里完成交接,便被一波波上門的同僚搞得頭大,不得不抽出大把時間來應對。
這些上門來的,大部分跟他關系很好,上門時很是唏噓,紛紛勸解他要考慮清楚。當然也有那等不懷好意之人,何青云便是其中之一,上門一趟多是帶著幸災樂禍之意。
對于前者,陸爍耐心招待,對于后者,陸爍也不避及用如今的身份去碾壓。
如此過了幾日,等到了孫哲羅碧君兩人的定親宴上時,陸爍才總算松了口氣。
不過他這從六品京官下放為七品縣令的事情,慢慢便在京師傳遍了,不過礙于他候爺的身份,便沒有那不長眼的說什么了。
畢竟已經是侯爵了,即便留在內閣,入閣的機會也不大。
倒不如去地方做一番成績來的實在。
孫羅兩家的定親宴辦的簡單,來的人多是關系親近的,按照流程走了一趟之后,便分男女席開宴了。
陸爍和孫哲關系最親近,自然少不了一番打趣。
孫哲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被陸爍打趣了倒也不惱,反倒神采奕奕。
果然,這定了親的人,臉皮便要厚些嗎?
笑鬧一陣,孫哲拍了拍陸爍的肩膀,滿面的唏噓。
“到底讓你如愿了,這翰林院和內閣莫非是有豺狼,讓你這么避之不及?”
當初金榜題名后,陸爍曾說過要下放,沒料幾個月的時間,這一切竟成了真,倒是讓人很是感慨,連周茂聽了也轉過頭,看向陸爍的眼神里滿是不舍。
“非有豺狼,不過人各有志罷了。”
陸爍喝了幾杯酒,眼中有了醉意。
“當初辛苦讀書,卻不是純粹為了讀書,為的便是做官。”
在兩位好友面前,陸爍沒什么顧忌,趁著醉意搖頭笑了起來。
“為學問舉業,我志不在此,為權勢富貴,如今我已是侯爵之身……留在內閣也不過耗費光陰罷了,還要引人猜忌,倒不如離了痛快。”
雖是醉話,卻也有幾分真意,孫哲和周茂原先還擔憂陸爍是不是被脅迫著才如此做的,現下卻是放了心。
周茂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走邊走吧,只日后遇到什么麻煩,招呼一聲便是,咱們兄弟二人大本事沒有,卻也懂得想扶相助的道理。”
他與陸爍不同,隨著伯父的死,周家愈見沒落,若是不走內閣,何以出頭?
只能步步為營,走下去了。
不過這并不影響兄弟感情。
想到這里,三人拿酒杯對碰一下,一同仰頭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