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主

第七百四十五章 非不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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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怎么說呢,并不是特別讓人意外。

鄧純甚至能夠猜到,他并不是唯一一個被要求過來“描述夢境經歷”的人。凌晨時分,教團內所有的參與者,恐怕都免不了這一遭。

問題是,規矩越多,不免就顯得能拿出來的東西越少。

當他不愿意回憶嗎?

誰也不愿意死得稀里糊涂的,哪怕是在夢境中、在游戲里。然而那惱人的混沌、死亡后大片模糊消失的記憶缺口就擺在那里,他又有什么辦法?

想是這么想,埋怨也只能在心里埋怨。

鄧純仍然是按照要求,老老實實描述他目前能夠回憶的一切:怎么進入游戲、怎么按攻略跳過“開場動畫”、怎么到達長尾河補給點、怎么遇到兩位超凡種、怎么……

沒了。

在最關鍵的節點后,就是大片的混沌與空白。

無論回憶多少遍,都是如此。

鄧純沒有強求,他把答案交上去,然后就在靜室中等待。因為不能入睡的要求,他連閉目養神的姿態都不能有,只能睜著眼發呆。

過了大約十分鐘左右,專用頻道中又傳回了消息。

對面沒有對他的答案作任何評價,而是發過來了很多張圖片,并要求他按照自身的記憶和感覺,參考夢境游戲的情境,給這些圖片排序,確認哪個在前,哪個在后。

這個要求有點意思了。

鄧純定睛看去,卻發現傳過來的圖片一個個的像素堪憂,大都是模糊不清,有的更是七扭八歪,像是手繪而成。

指不定這里面,就摻了一些如他這般的參與者的“作品”。鄧純也畫了幾張示意圖,但并不在其中,或許也是交叉檢視的一種手段。

鄧純更好奇,其中那些看上去好像是對夢境游戲場景的低像素截圖,又是從哪里來的?

夢境游戲里面可以截圖甚至錄像嗎?

若真如此,他們這些半失憶人士還有什么用?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

這些“截圖”,很可能是從“對面”來的。

所謂“對面”,既可以指他所在老宅對面的湖畔賓館,也可以是夢境游戲中對面的墨拉等人。

從那邊收集信息,能夠交涉、交易過來的人就很有限了——很大概率是高文福高會長親自出馬。

真要如此,按理說高文福應該已經知道了比較全面的信息,可為什么還要他們這些半失憶人士拼湊細節?

只能說……真重視啊!

這般如臨大敵,千方百計琢磨分析,以求萬全,自然而然就滋生出高度緊張的空氣。

如此著相,鄧純也就罷了,這讓其他教眾、普通職員怎么想?

很顯然,某人的到來以及一系列的動作,就是捅在了大家的腰眼子上,而且是拔出來再插進去,叫一個刀刀致命。

毫無疑問的,最致命的傷口之一,就是百峰君。

無論是夢境游戲中,三尖頂上空漫天飛舞的彩線;還是現實世界里被迅速收走的面具;當然也包括眼前這些模糊圖片……都是明證。

也只有那邊出現問題,才會順理成章引發目前他所經歷的一切變故。

從百峰君切入,鄧純的思路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覺得這是個機會,或許他應該做點什么。除了分辨排列這些低像素的模糊圖片,他本人的腦子,應該更有價值。

想是這么想,發過來的任務還是要照做。

鄧純就嘗試著將發過來的圖片,挨個置入已經準備好的格子界面里去。

不得不說,這批很有可能是高文福親自交涉拿回來的圖片信息中,有一些真的非常關鍵。

有那么幾張,明明鄧純腦子里面已經沒有了相關的記憶,可是看到之后,就有相應的印象碎片浮現出來;有些視角可以肯定不是他親眼看到的,但是那種場景感覺又非常符合。

鄧純重點標出了三個圖片,將它們作為標定前后順序的定位點。

頭一張,便不是他親眼所見……卻是親身經歷。是補給點功能大廳中,整齊又荒誕的人字陣列,最前面就是鄧純自己。

這應該是他在夢境游戲中的意識喪失后不久。而導致他意識喪失的,毫無疑問就是“人字陣列”中間,那格格不入的多余的“點”。

這時候,鄧純已經隱約回憶起來,當時應該是墨拉說起,他們這邊明明只來了五個,怎么有六個人。

這多出來的一位,大約就是“磁化傀儡”吧,毫無疑問就是最關鍵,也是最要命的。

鄧純選擇的第二張圖片,是一張金屬面具,看著像是金質或銅質。

他的記憶中仍然沒有這張面具的位置,可這張面具在那一系列低像素“截圖”中多次出現,就是“人字陣列”中間多出來的那個磁化傀儡所佩戴。

這張金屬面具過于樸拙,以至與渾敦教團濃墨重彩的儺戲面具風格頗有不諧。但只要是“面具”,對于渾敦教團、對于他這樣的教眾而言,就是格外敏感。

在渾敦教團這些年拼湊起來的教義中,“面具”,就相當于百峰君加持力量的具現化。更泛化一點,也可以說是“神明”賦予的超凡力量的人格化。

世俗世界的愚夫愚婦且不說,起碼在渾敦教團中高層這邊,誰都知道,“百峰君”就是一片特殊的山區,是一處荒野畸變環境……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無論“百峰君”本身,還是它的力量,要實現所謂“人格化”,歸根到底還是要由“信眾”本人來呈現。

簡言之,“故弄玄虛”四字足矣。

這樣一來,百峰君的真實地位,就是一處特殊的“能源”和“礦產”,渾敦教團不過就是占據了礦區,并具備獨門開采能力的壟斷企業,他們還通過交易相關“開采設備”和“開采權限”,拉攏了一大批小企業,迅速形成了覆蓋整個湖城區域的產業聯盟。

這樣狀態的“百峰君”,就是渾敦教團一切的根基所在。

可如今,好像有點兒不對……

鄧純揉了揉眉角,大腦受到刺激,混沌邊緣的模糊記憶有一部分變得清晰了點兒。這讓他回憶起了一個非常關鍵的細節。

那是夢境游戲的“系統提示”,好像是在說:

關鍵時期,百峰君需要信眾給予支持?

是的,百峰君……需要!

鄧純立刻認識到,這是他意識喪失,或曰徹底“失控”前,所見到的最具價值的信息。

誰才會談“需要”?

當然是人……最起碼,也要是一個有著生物學意義的“主體”吧!

百峰君?

鄧純按住額頭,半遮面孔,用深度思考的模樣,遮擋他近乎顫栗的身體反應。

恐懼么?也許吧,但絕對還有亢奮!

到這里,線索其實已經很清晰了。

幾天前,鄧純就曾經聽到過有關傳聞。

隨著羅南的代言人進入到渾敦教團之中,湖城多年來的地緣戰略將會發生重大改變——這是那位已經挑明了的要求,是讓湖城最大的利益集團坐立難安的宣言書。

這個利益集團,是湖城的大執政官高文福,還有鄧純的老父親鄧允唯為代表,他們圈起了這個大型都市圈里的官員、軍方、商人、能力者,形成了極具規模的既得利益群體。

而在過去幾十年,特別是80年代中期以來,這個集團運作的主旨,曾經是“游民”,后來是“百峰君”,事實上就是以“游民”和“百峰君”為標志的大金三角畸變資源開發戰略。

這個利益集團固然強大,卻并非堅不可催。他們本身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一直在做著加固工作——自湖城建城以來,幾十年的時間,湖城最頂尖的人才和資源,都投入到這個戰略規劃中,包括城市最核心的產業集群,都是圍繞這個戰略而建設。

在某種意義上,湖城都市圈兩億民眾,都與這套戰略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和無窮盡的利益糾葛。

這樣的邏輯,甚至可以拓展到淮城、金城,以及更多的群起效仿的大型都市圈——比如南邊正在醞釀的“大四邊形”。

而這,才是他們面對“某人”,最可仗恃的本錢。

以高文福為首的這一批人,就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去質詢:你想改變大金三角,想進行那個壯闊豪邁的“百億計劃”,又究竟準備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是要把周圍這一圈人,全部當成“代價”嗎?

誰曾想,“某人”這就給出回應了。

覆蓋全球、重塑精神海洋的特殊架構立起,夢境游戲鋪開,全球陷入噩夢中的以億計算……當然這太寬泛,單只湖城還不至于這么大場面。

更具體、更直接的答案,就在鄧純挑揀的第三張圖片上:

仍是那個磁化傀儡,仍是那張金屬面具,只是做了更具體直白的聚焦——在周圍鄧純等人癲狂的祭禮舞蹈中,它就安靜站著。

其腦后,則是一圈如神明般的“圓光”。

唯有中心幽暗深沉,好似通向另一個世界。

它就站在那里,如人,如神。

鄧純猶豫了片刻,終于做了一件未經允許的、多余的事。

他在這張圖片上圈注:

但說出去的承諾,咬著牙含著淚也要完成。

給俺娃打個樣兒!